著氣度。
搖光垂下眼,腳下踩著的栽絨地毯上的花紋如同元宵走馬燈上的畫,接二連三地映入眼中,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她按著規矩行禮,將漆盤高高捧到頭頂,口中道:“奴才給萬歲爺請安,主子萬福。”
皇帝淡淡“嗯”了聲,留心看書,並沒有瞧她,只遠遠伸出手來,等著她上藥。
不料過了許久,底下跪著的人絲毫沒有要挪動的意思,皇帝的手晾在半空,晾得手肘痠軟,便生了幾分不滿出來,翻頁的時候力道下得重了一些,“嘩啦”聲如同一把帶著金芒的利劍,驟然劃破了暖閣裡原有的寂靜。嚇得李長順也跟著跪了下來,連忙給搖光使眼色,心裡直叫姑奶奶,可那位姑娘似乎不為所動,直挺挺地就在原地跪著,分毫沒有要動作的意思。
李長順覷了眼皇帝的臉色,皇帝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下沉,想來是不悅了。他忙悄悄地提醒搖光:“姑娘愣著做什麼?快給主子爺上藥呀!”
搖光斂著眉目,清清淡淡一張臉,略施粉黛,倒比那些濃妝豔抹、精心打扮的妃主嬪主們更耐看。她的聲音也是清清淡淡的,一字一句不卑不亢,恰好落在皇帝耳畔,“奴才手腳不乾淨,不敢玷汙聖躬。”
好一個不敢玷汙聖躬,果然是小家子出來的,心眼兒小,膽子卻忒大。舒宜里氏怕是祖傳產軟釘子的吧?她家軟釘子多,她好四處發散?前幾日在臨溪亭,剛一見面她就送了他一聲諳達,叫他心裡不受用了好幾天,看誰都不順眼,如今好容易釋懷了,今兒又好,直愣愣上御前來頂撞他了,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皇帝撂下書,打量著她,曼聲說:“朕今兒剛瞧了個典故,叫做敝帚自珍,朕如今覺得,你很懂得它的意思。”
搖光依舊舉著漆盤,回道:“萬歲爺學識淵博,知道什麼是敝帚自珍。奴才愚見,掃帚只要有用處,便沒有好壞之分,理應等同視之。”
這話裡話外是說他格局小了,眼裡有貴賤,沒有天下一家的心。皇帝猝不及防又被給了個軟釘子,卻依舊散漫地笑著,瞥了一眼李長順,道:“杵著做什麼?宮裡不養無用的人,更不養伶牙俐齒的人。朕看你大總管做得久了,眼色卻越發沒了?”
李長順耷拉著臉,心想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一邊是太皇太后宮裡的人,一邊是主子爺,兩頭都不好開罪,真得要他去給皇帝上藥,出了什麼閃失,自己的皮還要不要?主子爺不怕疼,他還怕死呢!
大總管的腦子快速轉了轉,衡量了一下覺得還是當和事佬比較合適,畢竟這藥不是隻上這一次,那還有下次下下次,今兒他頂上了,明兒後兒,太皇太后問起來,遭罪的還得是他自個兒。
他於是賠笑道:“讓姑娘來給主子爺上藥,是老主子的一番心意。老主子掛心著主子爺的傷口,姑娘瞧了,上完藥回去,老主子必然是要問的。因此還是姑娘上藥最為妥當。何況如今天兒越發冷了,讓老主子長久地記掛著反而不好,姑娘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話倒是提醒了她,太皇太后是讓她來上藥的,可不是讓她來上眼藥。何況再僵持著耽擱久了,太皇太后回頭問起來,怎麼回話?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膽子瞬間全收了起來,老老實實將舉著的漆盤放在了一旁的杌子上,替皇帝翻起馬蹄袖,用白玉方蘸了藥膏,均勻地攤在傷口上。
可是不是說放下就放下的,能逮著機會她絕對不放過,因此上藥的時候,手上的力道比尋常重了好些,也不吹。疼麼,自然是疼的,怎麼能不疼呢?她明面上十分細緻地給皇帝上著藥,是好是壞,萬歲爺您就自個兒受著吧!
皇帝耐不住了,微微皺著眉頭,“你嘴長著做擺設麼?”
李長順暗暗替自己抹了把汗,這位萬歲爺的毒舌,是明眼可見地又進益了。
皇命在上啊,不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