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堅持都只是一個笑話,所有的執念與堅信都在這一刻悉數化為灰燼,那她還有什麼?她又是什麼?她為著什麼而活著?
太皇太后定定地看著她,她蜷縮在栽絨地毯上,小小的,像一隻貓兒似的。原本屬於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光芒與青春的色彩都沒有了,只剩下灰飛煙滅的冷清與一片可怕的死寂。她的聲音透著無盡的疲憊與輕微的沙啞,像是在絕望邊境苦苦掙扎無果的人,萬念俱灰,直至末路窮途。
只聽她輕輕地說:“是奴才錯了。奴才以下犯上,衝撞了主子爺、老主子。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罪不容誅,奴才錯上加錯,奴才百身莫贖……”
她恍惚地說著,漸漸地,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嘴裡嗡嗡念著的究竟是什麼。只知道把所有的錯加在奴才二字後面就夠了,除此之外,不會再有別的詞語。
太皇太后望著她心疼,什麼臉子也板不起來,一把將她護在懷裡,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她渾身熱滾滾的,撲簌簌地輕顫。原本那樣靈巧的一個人,如今什麼也不會了,只知道一味地認錯。她原本不該是這樣的,高門勳貴千嬌萬寵捧出來的掌上明珠,舒宜里氏最金貴的姑奶奶,原本應當有一段極其平順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與人為奴,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都怪她,都怪她,她是把這丫頭當作親孫女來疼的,可是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卻成了這個樣子……
一生剛強的老太太,亦忍不住滾下淚來。太皇太后閉上眼睛,極力安撫她的情緒,“好孩子,瑪瑪的好孩子。你須記著,這不是家裡了,這是皇宮裡。你是你們家人的指望!如今我在一日,尚且還能護你一日,若是來日我不在了,誰來護著你呢?所以你須得自強,你要知道怎麼才能在這裡活著,你明白嗎?你明白嗎!”
今我來思
因著著實被風狠狠灌了,搖光剛被攙著回到榻榻,身上那起子熱便愈發洶湧起來。芳春站在邊上,看著茶水上的蒲桃和煙錦忙前忙後照料她,掖著手低聲道:“她這熱來得急,只託給你們。辛苦你們這一程子,來日她好了,也是你們的功德。”
蒲桃把搖光額上的手帕子換下來,交給煙錦湃在銅盆裡,“姑姑這話可不是折煞我們了。只是這位姐姐是怎麼了?燒得這樣厲害?眼下宮門下了鑰了,不然該請個太醫來看看,這麼拖著,只怕是不好呢。”
芳春道:“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的好。老主子命你們好生照料,明兒一大早就請太醫來。明面上為了一個宮女破例,聲張出去了,為她招來多少雙眼睛盯著,又是何苦來?”
蒲桃煙錦聽了老主子三個字,便知道是上面的旨意,再不敢多問。肅了一禮道是,便坐在榻沿邊守著。芳春又站了會子,正準備走,不防聽見搖光接連喚了幾聲“瑪瑪!瑪瑪!”
外頭的雪沒停過,好幾年不曾有這樣大的一場雪。重重的飛簷在溟濛的夜色中只剩下一個人簡潔的輪廓。惟有不遠處廊廡下一溜兒燈光,照應著逼仄的前路。
彷彿還是舊時在家裡,快到節下,姊妹們聚在一起,雖然不工筆墨,卻也有幾首歪詞佳句。搖光寫得一手好的簪花小楷,一向都是由她執筆,在花箋上細細地寫,那墨黑亮如漆,映照出手腕上垂落的鐲光。老太太最喜歡摟著她,聽她一板一眼地念前人的句子,什麼“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什麼“怕東風吹散,留尊待月,倚闌莫惜今夜看。”怕東風吹散…怕東風吹散……
瑪瑪…瑪瑪。
煙錦只當她是想家了,拿帕子仔細替她將眼畔的淚,那淚卻像是擦不盡一樣,煙錦輕輕嘆了口氣,對蒲桃道:“可憐見的,得自己熬過這一個晚上,又作冷又作熱的。”
蒲桃撐著頭剪燭花,瞧了一眼,說:“你方才沒聽見麼?姑姑說了,這是老主子的親令兒,你何苦可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