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時間內鍛煉出了比親兄弟還親的默契,撒開腳丫子分頭便跑。我對老六家園子不熟,更不敢亂跑,看見不遠處有個亭子就鑽進去,縮在石桌下冷得渾身發抖,又不敢打噴嚏,只好忍著,忽然看見一個碧色的袍角,緊接著是一雙好奇的眼睛,望著我咯咯發笑。
那笑聲真好聽,跟鈴鐺似的,我為了表示善意,也朝她笑。她說我認得你,“阿瑪常與老姑爸提起你。你放心,這兒沒別人,你快出來吧!”
我忽然還覺得有點子驕傲,左思右想,換了一個比較瀟灑的姿勢,從石桌下挪騰出來,本來想朝她拱手道謝,忽然覺得身上熱乎得很,一下子連手也不知道該怎麼拱了。我憨笑兩聲,算是對她表示感激與善意。真難得,誰知道小爺我今兒,還能有這樣一番奇遇!
我還是很好面子的,小心翼翼又十分羞澀地問,“哦?你阿瑪常常提起我麼?你阿瑪真是有眼光!敢問他是怎麼誇我的?”
她很誠實,娓娓道來,“我阿瑪說,端王家的獨苗,真是不學無術、頑劣異常、目不識丁、鬥雞走狗、酷肖其父。”
我還是要感謝她,雖然她唸的成語我都明白,可她還是毫不吝嗇地教會我了一個新成語——無地自容。
就在我反覆思量,考慮要不要重新鑽回石桌下的時候,她忽然著急地推了我一把,“你快走!嬤嬤就追來了!”
我撒開腳丫子就跑。
跑得遠了,心裡忽然生出一絲難辨的滋味,回過頭看,那小姑娘還站在亭中,兩側明瓦燈捧出溫暖的光暈,照徹匾額上行雲流水的四個字——風月平分。
還好在冬天,剛剛下過雪,要是在秋天,隨隨便便一把火就能把榮伯父的後院子給端了。
不過我們也沒有落著好,後來一個多月,我們哥幾個都沒有再見過面,據說榮老六是被他阿瑪吊起來打得下不了地,舒老二是被他阿瑪罰進書房關禁閉,我是因為著了風寒,訥訥心疼死我了,我阿瑪從幾位伯父那裡聽來這一段故事,笑得險些上不來氣。
於是他們上一輩的哥幾個在養心殿東暖閣裡一合計,決定等過了殘冬,就把我們三個不學無術的頑劣兒童接進宮裡來,做四阿哥的伴讀。
宮裡沒什麼不好,反正我們鬧騰慣了,換個地方開疆拓土,也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但是那個四阿哥就很不一樣,他太規矩了,規矩老實到我們都不忍心欺負他。
紫禁城的春天還是美的,到處都是花。就連宮女們都換上了簇新的春袍,有些盤著頭髮,有些梳著大辮子,用紅絨線盤起來,隨著走路的姿態擺動,不比冷冬時厚重的衣袍。
論起經史子集我們狗屁不通,論起吃喝玩樂我們個個在行。好在這位四阿哥有一份仁厚心腸,夫子下了學,願意把他勾畫滿滿的書冊借給我們。榮老六很是警惕,小身板護在我們跟前盯著他,“你有什麼目的!你會不會背地裡告訴你阿瑪!”舒老三卻忙著打圓場,“嗨嗨嗨,哥們這是紫禁城,別不逮地兒亂炸。”
四阿哥卻支支吾吾地說,“你們下回逃學混出去玩,可以帶上我嗎?”
我們六目相對,愣了愣,覺得這小小子兒真可憐。
於是以後偷摸混出去玩都帶上他,譬如不用去聽之乎者也的時候,四個人相約策馬去京郊,春景如畫,春日遲遲。春風和軟得幾乎要醉人,就連馬蹄也帶著落花香。
玩得累了,枕手靠在芳草地上,叼來一根狗尾巴草看天際,懶洋洋地曬太陽。榮老六忽然哼哼唧唧湊過來問,“今兒出來,你跟你阿瑪說了沒有?”
我搖搖頭,“讓螞蚱替我在房裡裝病呢!我老子今天忙著跟你老子喝酒,沒心思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