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有時候不太理解謝斂。
外人覺得他冷血而狠辣,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但她所見的謝斂,卻是個內斂有原則的人,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肅清朝野、推行新政。
但無論如何,
都不該一腔孤勇地從容赴死。
謝斂無聲擱了筆,瞥了她一眼,「怎麼了?」
宋矜猛然回神,搖頭。
但謝斂仍在看她,宋矜胡亂謅了個藉口,佯裝好奇地問道:「我們去了邕州城,安頓在哪裡?邕州城的坊市,也和汴京城相似嗎?」
謝斂沉默片刻,和她解釋嶺南的城制。
最終,補充道:「我託曹都督準備了一處宅院,位置還算方便,曾是京都外放的官員府邸,內裡的陳設與後院都仿得京都一帶。」
仿製外地風格,是十分費錢的。
以謝斂的作風,恐怕是不屑如此的,宋矜不由深思。
她抬眼。
猝不及防撞上謝斂的目光,他似乎無措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一向孤僻清冷到有些漠然的謝斂,彷彿有些許的忐忑。在她目光探過去之前,他纖濃眼睫低垂,目光重新落在筆墨上。
「謝先生喜歡京都的宅院佈置?」宋矜心口跳得有點快,不太敢和他對視。
青年抬眼看她一眼,不說喜歡,也不說是覺得誰喜歡。
宋矜看他筆尖的墨,濃得要滴落。
青年提筆繼續寫字,他寫了片刻,忽然移了筆洗把筆洗了。收起那張寫了一半的紙,瞥了眼窗外,低聲道:「我是辰州人。」
辰州遠離京都,在沅水下游。
宋矜先是想,他好像真是為她的喜好準備的,但不太確定。
又想,她小時候還真見過謝斂不成?
「我記得,十二年前沅水發了洪水……」宋矜提起了精神,看向坐在窗下翻書的謝斂,「當時謝先生應當才九歲,記得洪水麼?」
青年指骨修長,翻開一頁紙。
他眸中隱有深思,「這場大洪災,恐怕荊湖北路一帶的人都記得。」
宋矜看著他。
彷彿抓住了一根不知從何而來的絲線,再拉扯出來幾分,或許能得出不一樣的驚喜。如果她幼時真的見過謝斂,那他對她這麼好,就有了原因。
還有莫名其妙的婚約,說不準也有關。
「我當時隨阿爹途經沅水,你見過我嗎?」宋矜有些好奇,本能瞧著他。
謝斂斂目,遲遲沒回答。
宋矜卻忽然想起來,若是當真見過面,年初的時候阿孃不會不提。她的猜測成了空,只好搖搖頭,自顧自笑道:「做了個夢,總以為小時候見過謝先生,想來又覺得不可能。」
第47章 帝鄉遙六
嶺南暑熱漸濃, 葉濃蟬躁。
抵達邕州城時,一行人都熱得有些受不住。
宋矜往日最怕冷,以為來了南方會好受些, 卻被濕熱悶得呼吸都不暢,顯得中暑。
好在, 住處不錯。
兩進的院子, 不算大, 但卻十分精巧古樸。
進門便是青石影壁, 栽著幾株綽約的芭蕉。
爬滿凌霄花的牆上苔痕深淺, 引了一彎碧綠的水,在盛夏時節叮咚作響。高大的石榴樹灑下滿地濃陰,結滿了拳頭大的石榴, 沉甸甸的。
一進門,便有涼意撲面而來。
眾人一路波折,披星戴月。
終於有了遮頭的瓦, 踩著青石鋪的地面,有些飄飄然的不真實感。
分明前兩日,還在荒山野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