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翼已經習慣了輕聲細語講話,雖然用詞普通,但莫名聽起來文縐縐的。
夷光走到病床前,抬起手,問張翼:「可以嗎?」
張翼點了點頭:「昨天護士就說了,你也能看病,只是我不太好意思麻煩你。」
夷光把手放在老人的額頭上,低聲說了句:「叨擾了。」
很快,他抬起手,對張翼搖了搖頭。
張翼對這個診斷結果並不驚訝,平靜接受了,微笑著說:「人總是會離去的,生老病死,沒有人避得開。」
「沒記錯的話。」夷光說,「彭侯的壽命,自然狀態下,平均下來是六百多年。」
「是啊。」張翼點頭。
「我看你……也就一百來歲的樣子。」夷光說,「還很年輕。」
彭侯是一種古老的大妖,《山海經》中有記載的那種。張翼的原形就是一隻彭侯,他在妖屬地長大,出生得晚,至今不到二百歲。
張翼涵養極好的樣子,點頭道:「是啊,我一百整那年,遇到的她,算起來,有六十七年了。」
彭侯今年,也才一百六十七歲。
「妖一旦修成人形,除非妖力喪失,原身衰老,否則,不會自然老去。」夷光問道,「你現在的這副樣子,是自己有意的嗎?」
張翼道:「你也愛上了人,是嗎?」
夷光坐了下來,接過了他遞來的那杯溫茶。
張翼語氣溫吞道:「你如何看妖和人的愛情?」
夷光想了好久,搖頭道:「我不知,現在想來,但憑緣分,順其自然。」
「你試著,養過寵物嗎?」張翼說道,「我和她,養過一隻狗,兩隻貓,狗在一個下雨天走丟了,或許死在了外面。一隻貓誤食了老鼠藥,死在了家裡。說起來,這幾十年裡,只有一隻貓,我完整的看著它從出生到自然的老去,去世。」
「幾十年前,我和我妻子剛剛認識時,我以為,我和她,應該就是人類和自己的寵物,壽命不對等的情況下,要的不過就是陪伴。」張翼慢慢喝了口茶,捧著杯子,望著病床上的老人。
「再後來,我以為,陪伴就已經是愛了。就像我送走自己養的老貓,終有一天,我送走老去的她,這樣也算愛她了一生。」
夷光問:「現在呢?」
「現在,我心中只剩下懼怕。」張翼說,「最近幾年,我會頻繁想起曾經的往事,她年輕時候的事,看著她衰老,看著她走向衰亡。我問遍了所有的朋友,到底死,是去了哪裡。生命結束後,到底還有沒有重逢……等得不到答案後,我無比恐懼。」
「就是在那時,我忽然醒悟。原來,愛就是這樣啊……」他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慢慢說道,「懼怕沒有她的日子,懼怕和她道別後,再也無法和她重逢。」
「此生緣盡,就是圓滿。」夷光道。
「你能這麼說,是因為你知道,她還年輕,你們還有時間不去想離別。」
夷光垂眼,他思索了好久,決定不把海吹紗生命已經停留在人間,從此與他同生共死的事告訴張翼。
「那你……有打算以後嗎?」夷光問。
張翼沒有回答,眼中亦沒有迷茫。
沉默了好久後,張翼開口道:「我跟她,一同走過了六十七年,經歷了許多,有時回頭看,覺得我倆這一生很長,有時又覺,不過是眨眼一瞬。」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張翼說,「明明百年時間,作為彭侯存在,做人只是短短六十七年,可如果讓我照鏡子,看到自己的原形,我一定會覺得無比陌生,甚至會被自己嚇到。」
夷光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
「已經……回不來了嗎?」夷光輕聲嘆息。
張翼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