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大營的王帳,慕容宣迎接到了帳外,禮節甚周全但態度不卑不亢依然頗有王者風範。薛崇訓發現他就算彎腰鞠躬時也不覺有低聲下氣的感覺,對這個年輕人的氣度是很敬佩的。一個不到二十歲的人有如此沉澱,顯然是從小在動亂危機中歷練出來的,薛崇訓和慕容宣見面時常常會產生一個錯覺他是個中年人而不是一個少年。
王帳內的色調低沉而黯淡,更顯得有些陳舊,但佈置得很整潔,正面掛的一些動物骨骼是有些年頭了,遊牧民族總是喜歡把狩獵的東西掛起來做擺設。其實中原官府也能隱隱尋到這樣的痕跡,衙門一開始叫“牙”門,現在州郡府衙還會用動物的爪牙圖案作為裝飾。
“晉王請上座。”慕容宣執禮相讓,要把自己平日坐的位置讓給薛崇訓。
薛崇訓道:“我們都是王本應平起平坐,今晚我也只把你當成一個故人舊友,一起坐會聊聊如何?”
於是二人便一起坐到了一張案前,只見木案上擺著一盤殘棋,木人木馬那種西域棋。薛崇訓道:“汗王很喜歡下棋啊?”
“挺有意思的,對了我記得晉王不怎麼會下這種棋。”慕容宣笑了笑,他的臉色很蒼白,人也比較瘦,乍一看上去倒是沒有多少遊牧民族人的彪悍,臉上的衣著也是鮮卑淺灰色長袍。
帳篷中燒著好幾盆火,暖烘烘的,薛崇訓便把身上的毛皮大衣脫了下來,旁邊的吐谷渾侍從幫上前接了過去。
這時慕容宣不禁多看了薛崇訓幾眼,因為他身上穿著亮澄澄的鐵甲。現在大軍是在行軍路上,薛崇訓幾乎是夜不解甲,盔甲穿戴其實有點費功夫。烏黑的百鍊甲,每一片甲片都是百鍊鋼,薛崇訓已經充分實踐了它的堅固,雖然從戰場上回來有些破碎修修補補又和新的差不多了。
慕容宣也不問薛崇訓夜裡見面是否有正事,卻淡然說道:“晉王對棋有興趣麼,規則並不難,要不我把棋法教予你。”
薛崇訓低頭看棋盤,饒有興致地說道:“好啊。”
於是兩人就有說有笑地說起下棋來。過得一會侍從將沏好的茶端了上來,薛崇訓順手揭開茶杯,頓時一股子茶香飄蕩出來,不由得轉頭一看,之間那茶杯中的茶水清澈和漢人的茶沒什麼兩樣,他當下就異樣道:“西北大多族人喜歡把茶葉放到牛羊奶中煮成奶茶飲用,不想汗王也用清水沏茶。”
慕容宣笑道:“用雪山上的雪煮化為水,堪比上好的泉水。茶是漢民之物,只有這般飲用才能體現出它的幽香和意境,晉王以為如何?”
薛崇訓大笑,一面笑一面在心裡琢磨了一陣,便趁機試探道:“汗王喜愛中原之物,倒與我十分投機。不過鮮卑族人也難免有人心有敵意,加強兩族信任任重道遠啊……”
慕容宣的神色一黯,“唔”了一聲也不多言,他的漢語說得十分流暢,就連口氣之中露出的語氣詞也用漢語,且頗有神韻。
“不知晉王對草原上的遊牧族印象如何?”慕容宣問了一句,見薛崇訓默然不答,便說道,“自古以來,中原以外的遊牧鐵騎多發襲擾,漢人恐怕無多好感甚至恨之如虎狼……”
薛崇訓驀然之間有些感觸,便吟了一段詩經,“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坎坎伐輻兮,寘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真猗……”
這時慕容宣直視薛崇訓道:“民生疾苦天下皆同。草原之苦猶勝中原,天道不好或冬天風雪太大苦寒交加人馬牛羊凍斃太多,我們就無法過冬,天災時就有人禍,相互攻伐劫掠入寇中原屢有發生,無論勝敗,付出大量族人死亡的代價後才有足夠口糧過冬;或遇疫疾幹黃,以人為食同族相殘屢見不鮮。草原隔壁上旋而興起,旋而骨肉相殘甚至族滅也是常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