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掙錢營生的首選,不光是北涼如此,離陽中原那邊也不例外,至於是說好話還是惡評,就看各地看官食客的喜好了,總要投其所好才能讓人掏出賞錢。酒樓生意好到出奇,徐鳳年不得已多付了幾兩銀子才好不容易要到一個湊合的位置,除了聽書怡情,更多還是為了讓呵呵姑娘飽腹。離那說書先生登臺還有些時候,少女一向狼吞虎嚥,幾下功夫就掃蕩一空,徐鳳年一直在想著該如何跟幽州將軍皇甫枰處置境內盤根交錯的豪橫勢力,對於四周的竊竊私語以及投向六珠菩薩的垂涎視線,都沒有怎麼上心,既然呵呵姑娘已經吃飽喝足,就付賬離去,很快就有幾夥人面紅耳赤爭搶他騰出的那張桌子,差點就大打出手,徐鳳年穿過擁擠人群,已經臨近門口,突然聽聞一聲略顯熟悉的琵琶聲,轉頭望去,又仔細看了兩眼,愣在當場。
有一年元宵,在涼州城裡,有一對爺孫女,目盲老人酌酒說書,說著世子殿下的第一次遊歷江湖,面黃肌瘦的青澀少女,抱有一隻劣質的白木背板琵琶。之後在北莽見到少女分發纖薄招子,那時她彈琵琶附和爺爺的說書,第一根弦已是將斷未斷,當時戴有面皮的徐鳳年身邊還有個拖油瓶陶滿武,最後請了這對老人孫女一頓酒,還傳授了少女幾乎已成當世絕響的曹家武琵琶技法,一場遠在他鄉的萍水相逢,盡歡而散。徐鳳年還聽目盲老人說了許多北涼往事,見過了老卒手背上的昔年刀傷,還有被老人喚作二玉的少女,她那份視廉價琵琶如命的誠心。
少女懷捧琵琶登場,只是這一次卻沒有了那位目盲老人。
而當她坐下,端起身前小板凳上的一壺酒,一飲而盡。徐鳳年只聽到四周瘋狂起鬨和喝倒彩聲,都在謾罵嘲諷這少女是北莽蠻子穿過的破鞋,丟了北涼的臉面,早該自己死在關外,還回幽州做什麼,掉錢眼裡的娘們!
女子無動於衷,輕拂乾枯琵琶的將斷之弦。
幾桌刻意霸佔住近水樓臺的披甲兵爺,翹著二郎腿,少女每次說書彈琵琶,就各自丟出一串銅錢,狠狠砸在她身上,顯然早已熟門熟路,把這件事情當作找樂子。
然後眾人就看到一名年輕公子哥走到臺上,蹲在少女身前。
一時間嘩啦啦,銅錢如雨墜。
徐鳳年柔聲問道:“二玉?”
眼神冷漠的少女並未理睬,繼續彈奏琵琶。
徐鳳年擠出一個笑臉,一個字一個字,咬牙重複了當年所說言語:“就白木琵琶而言,音質算好的了,若是銀錢允許,可以稍稍補膠,老先生說書內容尤其苛求琵琶的脆爆二項,還有第一弦已是離斷絃不遠,不過在我看來,既然是彈琵琶給看官們欣賞,彈斷琵琶弦也是一樁所有人都會喜聞樂見的美事,大可不必忙著換這第一弦。我再與你說一些南派大國手曹家琵琶的技法,你能記住多少是多少……”
少女仍是沒有抬頭,琵琶聲不斷。
似乎不敢去看這名在北莽境內偶然相逢、並且曾經好心教她琵琶的男子。
徐鳳年蹲在她腳邊,紅著眼睛說道:“對不起,上次忘了跟你爺爺說,我不但是北涼人,而且我就是你爺爺一直所說的那個人。我叫徐鳳年,如今是北涼王。”
坐在小竹椅上才與眼前男子等高的少女猛然抬頭。
徐鳳年伸手輕輕挽過她的腦袋,擱在自己肩頭,從來沒有人跟誰說過“對不起”這三個字的他,又一次哽咽重複說道:“對不起。”
第一次,是徐鳳年他對不起。
第二次,是北涼對不起。
少女壓抑著哭腔低聲道:“沒關係。”
徐鳳年背對眾人,緩緩起身。
徐偃兵跟六珠菩薩同時跨出一步,眼神異常凝重,像是那個背影,變成了王仙芝,或者是新出江湖的高樹露。
九樓之上有高樓,方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