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曹氏藉口饞嘴,遣湯媽媽到廚房去做銀耳蓮子羹。亦珍見狀,便叫招娣跟去打下手。
曹氏微微一笑,自袖籠中取出一張綿連金星羅文的宣紙來,遞給女兒。
亦珍雙手接過宣紙,有些不解地望向母親。
曹氏示意亦珍將上頭的內容先細細地看一遍。
亦珍坐在母親身邊的竹節雕花繡墩上,就著圓几上的青花雀嘴油燈,細看手裡的紙箋。綿連金星羅文宣已頗有些年月,泛著一種淡淡的黃舊顏色,然而上頭的蠅頭小楷卻字跡清晰,墨色如新。
亦珍的字,由母親曹氏親自教授。在曹氏尚未病倒前,常常大清早起身,為茶攤準備好酸梅湯與茶果,待吃過早飯,料理罷家計,至午飯前這段辰光,留出來教授女兒繡花習字。
蓋因曹氏對女兒一向並不嚴厲,是以亦珍的字練得中規中矩,說得過去,不至於失禮罷了。
眼下亦珍見著紙箋上頭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寫滿了蠅頭小楷,不由得微微一愣。母親雖對她要求不嚴,卻也找過許多字帖予她,只說多多臨摹,熟能生巧。故而亦珍對書法,還是有些心得的。觀紙箋上的字,圓秀挺齊,錯落有致,恰似蠅頭小楷寫烏絲,字字鐘王皆可師。
再看上頭所寫:以木製鍋蓋,取新鮮刀魚,用竹釘固定於鍋蓋內,其下陶罐中盛清水,大火燒沸,轉文火燜足十二個時辰,待到鍋蓋上的刀魚皮酥肉爛,落入陶罐,與罐內湯水融為一體,化成濃稠乳白的刀魚湯汁,木製鍋蓋之上只剩刀魚魚骨,方成。附註,刀魚鮮美,最忌金屬,故瓦罐竹釘木蓋,才可保留其天然美味。
亦珍一驚,抬頭去看母親。
曹氏淡然一笑,“這是娘出閣前,你曾外祖母,手把手教我抄下來的,上午聽你提起,這才想著了拿出來給你。”
見女兒眼裡有毫不掩飾的詫異顏色,曹氏忍不住捏一捏她白嫩的臉頰,“刀魚原是江南才有的,在京中十分稀罕,平頭百姓哪裡吃得起?娘也不過是自你曾外祖母處得了這份菜譜,卻不曾做過,更未曾吃過。珍兒若是想吃,便先拿去細細琢磨了,到來年春天刀魚上市的季節,做來吃吃看。”
“女兒曉得了。”亦珍小心地將微微泛黃的宣紙收在袖籠裡,“母親還想吃什麼?女兒閒來無事,正想多琢磨幾樣新鮮別緻的吃食呢。”
曹氏既欣慰於女兒的體貼早熟,卻又心疼她小小年紀已要挑起一家人的生計,便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娘又不是那一碰就碎的瓷人,要你事事都小心翼翼的。我們一家吃穿嚼用過得去便罷了,娘不想你這麼辛苦。閒來無事,不妨多與英姐兒走動,別總悶在家裡。”
“那女兒可要偷懶,多多尋英姐兒玩去了。”亦珍笑著靠在母親肩上。
亦珍在母親屋裡吃過一盞冰糖枸杞銀耳蓮子羹,方辭別了母親,帶著招娣回到自己屋裡。
“湯媽媽做的銀耳蓮子羹真好喝。”招娣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回憶起在廚房喝的那一小碗蓮子羹來。透澈滋潤清甜,猶如甘露。
“湯媽媽做的綠豆百合湯也是極好喝的。”亦珍笑起來,“等出了梅雨天,入了暑,湯媽媽總會做好了綠豆百合湯,盛在白瓷湯盅裡,垂到井裡,用冰涼的井水湃一會兒。正午日頭最熱的時候吃一盞,最舒服不過了。”
說得招娣嚮往之極,將雙手合在胸口,嘴裡不住嘀咕:“老天保佑,梅雨天快點過去罷。”
亦珍聽得發噱。
“我這裡不要你伺候,你自去歇息罷。”亦珍見天色尚早,她一時了無睡意,想起母親給自己的食譜來,便叫招娣下去休息,自己則取出那張綿連金星羅文宣裡,鋪在桌上,就著支窗外頭半明半暗的天光與室內的一盞青花雙雀油燈,將刀魚面的食譜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