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夫人卸去了滿頭珠翠,這才施施然來在季大人身旁,拿眼睛斜睨他。
葉氏心話你春風得意的時候,不來對著我,一有什麼煩心事兒便到我跟前來做狀!若非夫妻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孃才懶得理你!嘴上卻勸道:“大過年的,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兒,等過了年再說罷。”
季大人伸手取過黃花梨木雕花束腰方茶几上的茶杯,替夫人也斟了杯熱茶,雙手奉至葉氏跟前,“這些年教夫人跟我在任上,委屈了夫人了。”
葉氏接過茶杯,狐疑地瞟了季大人一眼,淡聲問:“老爺可是有什麼話要對妾身說?”
季大人讀懂夫人面上表情,不由得苦笑,“夫人放心,為夫已有兩妾,若再納妾進門,教有心人看在眼裡,便是一個把柄。”
禮法規定大夫止納兩妾,士族止一妾,庶人年五十無子方可納妾。他如今已有兩妾,若不想在仕途上被人抓住把柄,便萬不可越過了禮法去。
葉氏哼了一聲,“那老爺還有什麼可憂心的?”
“如今為夫六年任期將屆,尋思著……趁回京述職的機會,走動走動,謀個京官的位子。”季大人慢慢道。
葉氏聞言笑起來,“老爺這是試探妾身麼?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話老爺不知聽沒聽說過,妾身卻是信的。”
便是一個七品知縣,不必刮地三尺,嚴刑貪酷,只消尋常年景地方上孝敬的銀子,就有幾萬兩之多。更不要說松江府這等富庶的魚米之鄉了。
反觀京中,各衙門的屬員人數眾多,無權無勇,雖則清閒,也清貧得很,甚至比不上那些手握小權的胥吏。若回京走動,謀來謀去,謀個閒職,實在是得不償失,遠不如繼續留任松江府來得自在呢。
“老爺難道沒聽過京裡說書的,街頭巷尾地埋汰哭窮的京曹?”葉氏捏了嗓子,學了那說書人,“淡飯兒才一飽,破被兒將一覺,奈有個枕邊人卻把家常道。道只道,非嘮叨,你清俸無多用度饒,房主的租銀促早,家人的工錢怪少,這一隻空鍋兒等米淘,那一座冷爐兒待炭燒,且莫管小兒索食傍門號,眼看這啞巴牲口無麩草,況明朝幾家分子,典當沒分毫……”
季大人聽得失笑,眼睛卻一亮。夫人雖說素日裡是個橫的,可是在這件事上,卻是個明白的。“那夫人以為……”
葉氏一擺手,“若老爺有心留任,便只消打點好了上峰,將自己的意思透給上峰知曉。”她於政務上頭一竅不通,可是這官場上的彎彎繞,卻是自小就看明白了的。
季大人沉吟,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松江府不比西北貧瘠荒涼,不似閩浙有倭寇犯亂,又出許多貢往禁中的貢品,乃是個富得流油的地方。松江知府一向成為眾人爭搶的肥差。
葉氏見老爺一副謹小慎微的表情,抿看一口茶水,隨後將茶盞往茶几上一放,“妾身倒有個法子,老爺附耳過來。”
季大人半信半疑地附耳過去,聽葉氏在自己耳邊如此這般地一陣低語,不由得笑了開來。
“夫人真乃為夫的貴人也!”季大人一把抱住了葉氏,走了兩步,摟著她齊齊倒在了拔步床上。
到了年初四,街上已開始熱鬧起來。有小販挑著擔子,進城來貨賣自家土牆油紙斜窗的棚子裡種的小黃瓜與四季豆。小黃瓜隻手掌那麼長,上頭帶著新鮮的黃瓜刺兒,四季豆翠嫩翠嫩的,整齊地碼在竹籮筐裡,看著都青翠喜人。
亦有那貨郎,推個雞公車,走街串巷叫賣從京中來的時新胭脂水粉銀簪絹花兒,價鈿不高,貴在樣式看著稀罕,自有小娘子與婦人聽了叫賣聲,推開二樓沿街的窗子,喊住貨郎,挑幾樣脂粉首飾。
方稚桐吃罷早飯,換了外出的棉袍,外罩絨布道袍,臨出門前,奉硯上來給他披上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