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但當時的情形仍歷歷在目,記憶猶新。方稚松永遠也忘不了父親急得吃不香睡不好,雙頰眼看著便凹陷下去。每日東奔西走,尋門路疏通關係,又送銀子又送美婢,幾番周折方做成生意。
方稚松睇了弟弟一眼,“需得黎明即起,查驗了賬冊,再到各個行號去檢查庫存,看哪些個料子銷路正好,哪些已然滯銷。回來後需得想了對策出來,拿與掌櫃商量。再沒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這等好事。”
方稚桐聞言輕笑,“大哥忒小看我了。大哥做得到,我如何做不到?”
方稚松頜首,“那便先隨我去巡店罷。”
這一上午,方氏兄弟二人便在方家的綢緞行裡度過。
方稚松先帶著弟弟認識了行號裡的掌櫃賬房與夥計,叫他在一旁看著,自己則叫掌櫃的取了如今市面上賣得最好的料子來,一一攤在櫃檯上頭討論。
“兼絲布、澆花布、三梭布仍是日常賣得最好的,兼絲布著色牢固長久。既挺且軟;澆花布樸素大方,色調明快,最宜製成包袱背面兒,頭巾門簾兒;三梭布光潔細密,精軟透氣。尤以丁娘子織的飛花三梭布質地最佳,每年都貢至禁中……”方稚松細細地講解給在一旁的方稚桐聽。
方稚桐聽得大是詫異,想不到這其中還有這許多講究。
方稚松一見弟弟面上露出略略茫然的表情,便曉得自己這樣說,他大抵除了看出顏色不同,仍是一片茫然。
遂叫弟弟自己伸手去摸一摸帳臺上三種不同的布料,“說說看,有何不同?”
方稚桐不敢大意,曉得兄長有心考一考自己,便上前去將每匹料子都拈在手裡,慢慢地在指間摩挲片刻,又湊到眼前,認認真真地反覆看了,這才斟酌著道:“兼絲布的經緯,彷彿不是同一種紗線,所以織在一處,才既挺括,又柔軟……”
方稚松不由地點點頭,方稚桐得了兄長鼓勵,愈加認真。
兩兄弟在綢緞行裡直待到日頭偏中,方稚松留弟弟在店裡吃飯,方稚桐婉拒,“我還要去先生家中,如今已晚了,下次罷。”
遂辭了兄長出來,先帶著奉墨去了慶雲山莊,拜謁先生東海翁。
老先生如今年事已高,自夏季病了一場,精神頭遠不如從前。因四名入室弟子,皆中了舉人,謝停雲甚至得了解元,一時又名聲鵲起。除了來山莊門前求字的,如今又多了許多想要拜師的。老先生不堪其擾,只好叫門上的除了家人親友與幾個弟子,一概不予招呼。
方稚桐見了先生,先關心先生的身體,隨後將自己打算明年開春赴京趕考的事講與先生。
老先生微笑,“你們四個都是有機緣的,能同時中舉,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既然有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為師由衷感到高興與自豪。”
頓了頓,又道:“只是科考仕途,不可強求,為師這裡,也沒有什麼能再教你們的,便送你端硯一塊,預祝你杏榜得中。”
師徒二人小敘片刻,方稚桐觀先生略有倦色,便辭了老先生出來。
奉墨揹著新得的端硯,小聲問:“少爺,現下往哪裡去?”
方稚桐望了望天,“該吃午飯了。”
奉墨忙笑嘻嘻道:“小的知道缸甏行新開了間館子……”
方稚桐拿扇子輕敲奉墨肩膀,“就你話多,還不在前面帶路?”
奉墨忙應了,在前頭帶路,領著少爺出了景家堰,過了谷陽橋,往缸甏行而去。待行至巷中,看見一旁沿街的綢緞莊門楣上頭“瑞祥綢緞莊”的字號,微一挑眉。
奉墨見了,在一旁掩了嘴笑。
方稚桐橫了他一眼。奉墨也不懼他,自引了他到珍饈館門前,“少爺,就是這家了。”
作者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