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珍倒沒想得那麼多,只有一日偶然聽見湯媽媽和上門送魚貨的船婦閒聊,說楊家家業不是縣裡最大的,規矩卻絲毫不比方員外家少。哪家小姐要是給他家做媳婦,碰上楊塗氏這樣的婆母,真真苦也苦死。
小小年紀如亦珍,都聽得出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來,這才暗暗佩服母親曹氏有先見之明。
寶哥兒哪裡曉得這中間的曲折,這會兒一清早在弄堂裡碰見亦珍,大是歡喜,三步並做兩步跑上前來,一邊在寬大的袖籠裡摸來摸去,一邊問:“珍姐兒,這是上哪兒去?”
亦珍看一眼他額上沁出的汗珠,細聲說:“我隨湯伯去茶攤上看看。”
寶哥兒聞言先是一愣,隨後笑起來,“珍姐兒今天在茶攤?那我下了學,到茶攤去喝酸梅湯!”
他身後的小廝伸手扯一扯他衣袖,“少爺,夫人吩咐……”
寶哥兒回頭瞪了小廝一眼,嚇得那小廝趕緊噤聲。
他這才回過頭來,從袖子裡摸出一把玫瑰松子仁粽子糖來,張開白胖饅頭手,遞到亦珍跟前,“喏,我爹爹從蘇州府帶回來的,給你吃!”
天氣熱,粽子糖已經有些化了,在白胖的手心裡相互粘做一團。寶哥兒有些窘迫,用另一隻手胡亂在身上摸來摸去,想找東西將粽子糖包起來。
亦珍暗暗嘆氣,這要是叫左鄰右舍看見了,如何是好?遂朝寶哥兒一擺手,“我不吃糖,我娘說糖吃多了牙要壞的。我先走了!”
說完也不理寶哥兒做何反應,便跟著湯伯走了。
寶哥兒怔怔望著亦珍的背影走出視線,這才猛地省轉過來,大力將手裡的粽子糖摜在地上,滿臉沮喪。
小廝小心翼翼地遞過一塊帕子來,寶哥兒一把拍開小廝的手:“你早做什麼去了?”
小廝不敢吭聲,垂著頭恭立在路邊,將寶哥兒氣得直跺腳。
且不提寶哥兒楊登科討好亦珍不成,氣得別別跳,只說亦珍隨在湯伯身邊,看著獨輪雞公車在青石板鋪就的弄堂裡,軲轆軲轆地前行,兩隻握著車把的手隱隱有青筋凸起,只嘆自己年紀小,又是個閨女,實幫不上什麼忙。
亦珍悄悄捏一捏拳。多年來母親操持家計,供她生活得衣食無憂,如今母親病了,她如何也要把家裡的茶攤維繫下去,不教母親病中生憂。
湯伯推著雞公車走出弄堂,又行了約兩柱香的時間,便來到谷陽橋下一座涼亭跟前。
涼亭是木構架黛瓦四角亭,懸著一塊匾額,上書半閒亭三字,據說是取“偷得浮生半日閒”之意,亭內有木桌木椅,供往來行人歇腳小坐。
餘家的茶攤就擺在涼亭邊上,支開小几,放上裝酸梅湯的酒甕,掇兩條長凳,茶幡一挑,茶攤便開工了。
亦珍是第一次在自家的茶攤搭手,看著既新鮮又好奇。只不過亦珍曉得,欲速則不達。她強壓下自己躍躍欲試的心情,靜靜跟在湯伯身邊,細細觀察湯伯如何將茶盞從食盒來取出來,倒扣在托盤上,如何將裝在油紙包裡的茶果一層層地疊放好,方便拿取……
待清晨的薄霧散去,街上往來行人便多了起來,叫賣聲,吆喝聲,車馬聲,橋下漁船搖槳而過發出的欸乃聲,交織在一處,好不熱鬧。
已有出來得早,兩筐新鮮瓜果悉數售罄的農人,挑著扁擔,裡頭放著自肉鋪買的一掛豬肉,往回走了。
亦珍眼巴巴地望著那農人的扁擔由遠而近,復又去得遠了,連瞥都不曾瞥茶攤一眼,更不消說停下來,買一碗酸梅湯解渴了。不由得有些失望。
湯伯看了,忍不住笑,“小姐,這大太陽還沒上來呢。”
亦珍聞言,大力點頭。是是是!這大太陽還沒上來呢。等日頭升得再高些,頓時驕陽似火,熱力四射,路人個個曬得汗出如漿,口乾舌燥,定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