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偏殿,亦珍心想來也來了,索性便去寺後,到千年白果樹下頭,再去許個願罷。待她與招娣漫步來到寺後,只見一棵參天古樹,矗立在近寺院的院牆處,夏日綠蔭如蓋的景緻不再,及目望去,是滿眼的金黃樹葉,在風中窸窸窣窣地搖曳飄落,將地面鋪得金燦燦一片。
亦珍將許願的紅綢帶合在掌中,默默在心裡祈禱母親能早日康復,一家人平平安安,和睦順遂,然後才踮腳伸手,將紅綢繫到最下頭她唯一能夠得著的銀杏樹枝上去。
系罷了紅綢,她這才站在樹下,透過樹冠,遙遙仰望天空。心道,以往日腳匆匆,哪裡注意過,這一樹金黃秋葉,竟如斯美麗,教人捨不得挪開視線。難怪天竺的詩人要在詩作中,讚歎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了。
一旁招娣小聲叫她:“小姐,地上好多白果!”
然後便自袖籠裡抽了帕子出來,蹲在地上,一邊揀白果,一邊嘀咕:“我阿孃說廟裡在佛前供奉過的糕點果子最靈驗不過了。以前我們村裡有個小子,也不知吃了什麼東西吃壞了肚子,總也看不好,眼看著人都脫了形,村裡的大夫說怕是熬不過去,叫家裡給那小子準備後事罷。他家裡就這麼一個兒子,他爹爹姆媽都哭得快昏過去,恨不能陪著兒子一塊兒死了得了。後來還是村裡的一個神婆,化了一碗符水,連著從寺裡佛前供過的點心一道,攪成了糊糊給那小子灌下去。不想那小子第二天吐了好大一灘又臭又黑的臭水出來,人竟然精神了,也吃得下東西去了……”
亦珍在招娣絮絮叨叨的嘀咕中,漸漸出神,直到招娣略略提高聲音喚她,“小姐,小姐!”
亦珍才緩緩回過神來,收回投到遙遠時空中的思緒,側首回眸,意外看見方稚桐正站在松柏夾道上,默默望著自己。
視線在空中相遇,亦珍想感謝他的贈藥之恩,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到最後,便只化成輕輕的一句,“……你也在這裡啊……”
招娣緊張地站起身來,將兜了一帕子的白果胡亂往挎在臂彎上的小包袱裡一塞,警惕地在亦珍跟前一站,做出守護的姿態來。
自上次小姐被魏婆子攔下,聽她說些不三不四的混賬話,自己一時沒能忍住氣憤,把事情告訴了湯媽媽。後來夫人病重,雖然誰都沒說過什麼,然則招娣隱隱覺得與自己告訴湯媽媽那番話肯定脫不了干係,是以一直心中不安。。
夫人小姐以及湯伯湯媽媽都待她極和善,家裡主人吃什麼,她也跟著吃什麼,從來沒刻薄過她,還發她月錢,許她放假去探望家人……倘使因她告訴了湯媽媽實情,從而導致夫人病重,招娣覺得自己便是一死也難辭其咎。
後來又有混混來尋釁,將茶攤砸了,所幸當日小姐不在茶攤裡……招娣想想都覺得後怕。自那以後,她隨小姐出來,便警覺了許多。小姐還不曾注意,她已經發現方稚桐主僕的存在,遂出聲提醒小姐。
雖然方公子主僕以往是茶攤的常客,主僕二人都是極和氣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提防著些總沒錯。
方稚桐見亦珍的丫鬟一副戒備模樣,強忍住上前去的衝動,只隔著遙遙的距離,輕聲問:“不知令堂的身體,可好些了麼?”
亦珍緩緩一福,千言萬語在一躬,“多謝公子,家母一切安好。”
“那就好!”方稚桐拿目光細細描摹亦珍的眉眼,往後怕是很難再見到了罷?他心如刀割,卻仍堆了笑,“停雲性子良善,謝老夫人雖則行事霸道,也不過是為了停雲罷了……你……莫記恨他,對他好些,老夫人便不會為難你……”
亦珍一陣愕然。
這時另一側松柏蔥蘢的夾道上傳來人聲,方稚桐聽了,最後望了一眼,便帶著奉墨原路返回。一路上暗暗懊悔,怎地無由對她說了那些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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