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外再無遮掩物,他就怕自己跑著跑著就礙了誰的眼,又遭來一場無妄之災。結果眼前一花,胡新豐膝蓋一軟,差點就要跪倒在地。他伸手扶住石崖,顫聲道:“胡新豐見過仙師。”
陳平安微笑道:“無巧不成書,咱哥倆又見面了。一腿一拳一顆石子,剛好三次。咋的,胡大俠是見我根骨清奇,想要收我為徒?”
胡新豐嘆了口氣:“要殺要剮,仙師一句話!”
陳平安一臉仰慕道:“這位大俠好硬的骨氣!”他一巴掌輕輕拍在胡新豐肩膀上,“我就是有些好奇,先前在行亭,你與渾江蛟楊元聚音成線,聊了些什麼?你們這局人心棋雖說沒什麼看頭,但是聊勝於無,就當是幫我消磨光陰了。”
胡新豐肩頭一歪,痛入骨髓。他不敢哀號出聲,死死閉住嘴巴,只覺得整個肩頭的骨頭就要粉碎了。不但如此,他不由自主地緩緩下跪,而那人只是微微彎腰,手掌依舊輕輕放在胡新豐肩膀上,直到胡新豐跪在地上,那人都只是彎腰伸手,笑眯眯望著命途多舛的他。最後,那人鬆開手,背後書箱靠石崖,拿起一隻酒壺喝酒,放在身前壓了壓,也不知道是在壓什麼,落在被冷汗模糊視線、依舊竭力瞪大眼睛的胡新豐眼中,就是透著一股令人心寒的玄機古怪。
陳平安微笑道:“幫你找理由活命,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在行亭內形勢所迫,不得不審時度勢,殺了那個活該自己命不好的隋老哥,留下兩名對方相中的女子,向那條渾江蛟遞交投名狀,好讓自己活命。後來莫名其妙跑來一個失散多年的女婿,害得你驟然失去一位老侍郎的香火情,而且反目成仇,關係再難修復,所以見著了我,明明只是個文弱書生,卻可以什麼事情都沒有,活蹦亂跳走在路上,就讓你大動肝火了,只是一不小心沒掌握好力道,出手稍微重了點,次數稍微多了點,對不對?”
胡新豐跪在地上,搖頭道:“是我該死。”
陳平安一腳踩在胡新豐腳背上,腳骨粉碎,胡新豐只是咬牙不出聲。
然後陳平安又一腳踹中胡新豐額頭,將後者頭顱死死抵住石崖。
陳平安彎腰,手肘抵在膝蓋上,笑道:“知道自己該死是更好,省得我幫你找理由。”
胡新豐面無人色,顫聲道:“只求仙師一件事,仙師殺我可以,請不要殃及我家人!”
陳平安眯眼望向胡新豐,胡新豐竭力開口道:“懇求仙師答應此事!”
陳平安笑了笑:“這個理由我接受了。起來吧,好歹還有點脊樑骨,別給我不小心打折了。一個人跪久了,會習慣成自然的。”
胡新豐搖搖晃晃站起身,竟是低下頭去,抹了把眼淚。
千真萬確,不是什麼裝可憐了。
先前那一刻,他是真覺得自己要死了,更想到了家中那麼多人,可能是一場無人脫困的仙術大火,可能是一夜之間就血流滿地,所有人說沒就沒了。
陳平安喝了口酒:“說吧,先前與楊元聊了些什麼?”
胡新豐背靠石崖,忍著腦袋、肩頭和腳背三處劇痛,硬著頭皮,不敢有任何藏掖,斷斷續續道:“我告訴楊元,隋府內外大小事宜我都熟悉,事後可以問我。楊元當時答應了,說算我聰明。”
陳平安喝著酒,點點頭:“其實在每一個當下,你們每個人似乎都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除了我。”
他瞥了眼遠處的風景,隨口問道:“聽說過大篆邊境深山中的金鱗宮嗎?”
胡新豐點頭道:“聽王鈍前輩在一次人數極少的酒宴上聊起過那座仙家府邸,當時我只能敬陪末座,但是言語聽得真切,便是王鈍前輩提及‘金鱗宮’三個字都帶著十分敬意,說宮主是一位境界極高的山中仙人,在大篆王朝,說不定也只有那位護國真人和女武神能夠與之掰掰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