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的悲苦神色與芍溪渠主先前的楚楚可憐大不相同,她是真情流露:只要自己今晚洩露了天機,依照渠主夫人喜歡猜疑的脾氣,以及湖君大人的暴虐性情,還不是一個“死”字?一湖三河兩渠在數百年間因為一點小事觸怒湖君,結果被點了水燈、魂魄被抽絲剝繭出來作為燈芯日夜燃燒的姐妹,她一雙手都數不過來。那些姐妹的魂魄直到水燈滴落最後一點精魄油滴才算脫離苦海,只是同樣再無來生來世了。
陳平安原本想要多說一些曲折脈絡,以及稍稍透露出自己的後續打算,為她寬心,但是最後就只說了一個字:“說。”
侍女嚇得身體一晃,再不敢心存僥倖,便將自己知曉、推敲出來的一些內幕,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說給了這位年輕劍仙。
蒼筠湖那位湖君是她們銀屏國數一數二的高品水神,便是遇上了幾位山嶽之主也可平起平坐,素來瞧不起隨駕城城隍廟。尤其是那位火神祠神祇,曾經與芍溪渠主結怨,鬥法一場,蒼筠湖湖君差點就要駕馭湖水擺出水淹隨駕城的架勢,逼迫火神祠神祇現身,當著一城百姓的面磕頭認錯,後來還是一位白髮蒼蒼的過境劍仙從中斡旋,才就此作罷。但是蒼筠湖湖君對隨駕城怨恨更深,當年那位太守寄往京城好友的密信,城隍廟被蒙在鼓中,蒼筠湖湖君卻洞若觀火,暗中派遣藻溪渠主截下了送信人。得知密信內容後,蒼筠湖湖君將一枚可以令山水神祇離境遠遊的玉璽信物交予藻溪渠主,命她與那送信人一起走了趟銀屏國京城。
陳平安聽到這裡,問道:“那火神祠神祇與城隍廟關係如何?”
侍女說道:“關係平平。照理說火神祠品秩要低些,但是那位神人卻不太喜歡跟城隍廟打交道,許多山上仙家籌辦的山水宴席,雙方几乎從不會同時出席。”
陳平安又問:“湖君對那城隍廟又是什麼態度?”
侍女柔聲道:“湖君大人更是看不起城隍爺。我們渠主夫人偶爾在湖底龍宮喝高了,回到私宅,便會與我們姐妹二人說些體己話,說湖君大人笑話那位城隍爺就是個草包,生前最喜歡剽竊寒士詩詞,然後砸錢為自己揚名,銀屏國選了這麼個傢伙當城隍爺,只重名聲清譽,生前身後都不是個有治政才幹的,平日裡吟風賞月,自號玩月真人,喜歡當甩手掌櫃,也不知馭人之術,所以隨駕城這場災禍哪裡是什麼天災,分明就是人禍。不過我們蒼筠湖與隨駕城城隍廟面子上還算過得去,那位城隍爺經常會帶一些京城外出遊歷的達官顯貴、王公子孫去湖底龍宮長長見識,湖君府邸中又有美婢十數人,個個狐媚子,故而貴客們次次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陳平安說道:“城隍廟一錯再錯,鑄成今日大禍,火神祠自然會被殃及,其實你們那位湖君樂見其成吧。”
侍女默不作聲,片刻之後,苦笑道:“湖君大人是一國水神魁首,心思深邃,我這等卑微小婢哪裡能猜得到。”
陳平安點點頭,將那枚甲丸也收入袖中,然後輕輕一彈指,侍女直挺挺後仰倒地。他一揮袖子,那牆中婢女好似被人拽入院中,翻滾在地,緩緩醒來,她頭疼欲裂,渾身筋骨幾乎散架了。
陳平安問道:“方才這小婢腦子裡一團糨糊,問不出什麼來,你瞧著機靈些,你來說說看?”
這婢女想要跪地磕頭饒命,被陳平安一彈指,雖力道稍輕,仍砸得她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祠廟大門,然後又被陳平安一伸手駕馭返回,掐住她脖子。雙方對視,侍女見著了他的眼神,嚇得肝膽欲碎,臉色鐵青,嗚嗚咽咽,似乎有話要說。
陳平安隨手將她摔在院中地上,她癱軟在地,然後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轉頭凝視著芍溪渠主,眼神複雜,有感激,有戀戀不捨,有埋怨。最後,她板著臉,朝那個裝神弄鬼的年輕仙師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老孃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