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瓶巷家家戶戶的黃土院牆都很低矮,其實鄰居少年完全不用踮起腳,就可以看到這邊院子的景象,可每次跟陳平安說話,他偏偏喜歡蹲在牆頭上。
相比陳平安這個名字的粗淺俗氣,鄰居少年的就要雅緻許多,叫宋集薪,就連與他相依為命的婢女,也有個文縐縐的稱呼——稚圭。
稚圭此時就站在院牆那邊,她有一雙杏眼,怯怯弱弱。
院門那邊,有個嗓音響起:“你這婢女賣不賣?”
宋集薪愣了愣,循著聲音轉頭望去,是個眉眼含笑的錦衣少年,站在院外,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錦衣少年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面容白皙,臉色和藹,輕輕眯眼打量著兩座毗鄰院落中的少年少女。老者的視線在陳平安身上一掃而過,並無停滯,但是在宋集薪和婢女稚圭身上,多有停留,笑意漸漸濃郁。
宋集薪斜眼道:“賣!怎麼不賣!”
那錦衣少年微笑道:“那你說個價。”
稚圭瞪大眼眸,滿臉匪夷所思,像一頭驚慌失措的年幼麋鹿。
宋集薪翻了個白眼,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白銀一萬兩!”
錦衣少年臉色如常,點頭道:“好。”
宋集薪見那錦衣少年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連忙改口道:“是黃金萬兩!”
錦衣少年嘴角翹起,道:“逗你玩的。”
宋集薪臉色陰沉。
錦衣少年不再理睬宋集薪,偏移視線,望向陳平安:“今天多虧了你,我才能買到那條鯉魚,買回去後,我越看越歡喜,想著一定要當面跟你道一聲謝,於是就讓吳爺爺帶我連夜來找你。”
錦衣少年拿出一隻沉甸甸的繡袋,拋給陳平安,笑容燦爛,道:“這是酬謝,你我就算兩清了。”
陳平安剛想要說話,錦衣少年已經轉身離去。
陳平安皺了皺眉頭。白天自己無意間看到有個中年人,提著只魚簍走在大街上,捕獲的一尾巴掌長短的金黃鯉魚正在竹簍裡蹦跳得厲害。陳平安只瞥了一眼,就覺得很喜慶,於是開口詢問,能不能用十文錢買下它。中年人本來只是想著犒勞犒勞自己的五臟廟,眼見有利可圖,就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非要三十文錢才肯賣。囊中羞澀的陳平安哪裡有這麼多閒錢,又實在捨不得那條金燦燦的鯉魚,就眼饞地跟著中年人,軟磨硬泡,想著把價格砍到十五文,哪怕是二十文也行。就在中年人有鬆口跡象的時候,錦衣少年和高大老者正好路過,他們二話不說,用五十文錢買走了鯉魚和魚簍,陳平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揚長而去,無可奈何。
死死盯住那對爺孫愈行愈遠的背影,宋集薪收回惡狠狠的眼神,跳下牆頭,似乎記起什麼,對陳平安說道:“你還記得正月裡的那條四腳嗎?”
陳平安點了點頭。怎麼會不記得,簡直就是記憶猶新。
按照這座小鎮傳承數百年的風俗,如果有蛇類往自家屋子鑽,是好兆頭,主人絕對不要將其驅逐打殺。宋集薪在正月初一的時候,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然後就有條俗稱四腳蛇的小玩意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往屋裡躥。宋集薪一把抓住就往院子裡摔出去,不承想那條已經被摔得七葷八素的四腳蛇,愈挫愈勇,把從來不信鬼神之說的宋集薪給氣得不行,一怒之下就把它甩到了陳平安院子裡。哪裡想得到,宋集薪第二天就在自己床底下看到了那條盤踞蜷縮起來的四腳蛇。
宋集薪察覺到稚圭扯了扯自己袖子。他與她心有靈犀,下意識就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重新咽回了肚子。
他想說的是,那條奇醜無比的四腳蛇,最近額頭上有隆起,如頭頂生角。
宋集薪換了一句話說出口:“我和稚圭可能下個月就要離開這裡了。”
陳平安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