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冷不丁看一眼後視鏡,又覺得後座兩人的臉蒼白如紙。
司機一邊默唸心理作用、心理作用,一邊禁不住有點毛毛的,只能靠閒聊緩解,結果越解越慌……
他問後座的老人:“這破爛天氣,怎麼跑山裡來了?這地方很難叫到車的。”
老頭慈眉善目,看著身邊的男孩說:“是難,沒辦法,我得來接他。”
司機:“……噢。”
他不敢問為什麼一個小孩會在山裡等人來接,只好說:“這雨是真大,最近降溫,小孩穿這麼點冷不冷?要不我開個空調?”
老頭依然是笑,搖頭說:“他不會冷。”
司機:“……噢。”
這個“不會冷”跟“不冷”肯定是一個意思。他這麼想著,汗卻已經下來了。
他尷尬地在褲子上蹭了蹭手,又朝後視鏡裡看了一眼,故作爽朗地說:“您家這孩子長得是真好,一看就是帥哥胚子,面板也白——”
白得都泛青了。
“——多大呀,該上學了吧?”
後座一直悶著頭的小男孩終於聽不下去,抬起臉來,盯著後視鏡裡的司機看了幾秒,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溼漉漉的水跡順著烏黑髮梢滴下來,他舔了一下乾裂的唇角說:“開快點,我餓了。”
嗓音活脫脫就是青年人,又冷又低。
司機不知聯想到什麼,打了個尿驚,從此再沒吭過聲。
最後車子怎麼到的名華府沒人知道,反正平時45分鐘的車程,這次只用了不到半小時。
名華府是寧州最早開發的別墅區,當初很是搶手,因為旁邊要建主題樂園和溼地公園。誰知樂園建了三年忽然爛尾,溼地公園也沒了著落。名華府跟著遭殃,從萬人哄搶變成了無人問津。
貴是真貴,荒也是真荒。
小區常用的是北門,老人卻讓車停在西門,他先下。
駕駛座上司機師傅已經不行了,他但凡行一點,伸頭出來看兩眼都能發現,老人的動作很奇怪,舉手投足間有種頓挫感,手肘總是抬得很高,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吊著才能動似的。
老人僵硬地把傘抵在肩膀上,騰出手來,從衣兜裡摸出一張銀箔,點火燒了。
銀箔瞬間皺縮,變成細薄的灰,火星翕張,隱約能看到兩個字的痕跡——聞時。
老人這才衝車裡的人招手說:“這扇門可以走了。”
聞時從車裡下來時,已經不是小孩身量了,儼然是個少年模樣,15、6歲。原本過於寬大的衣服這時反而合身不少,只有褲子還是嫌長。
他也沒管,伸手接過老人肩上的傘。黑色傘面傾斜,擋著斜吹過來的冷雨,他衝老人抬了抬下巴說:“我不認識路了,跟著你走。”
這是他第12次從無相門裡出來,每次都要有人帶路。
沈橋接過他兩回,上一回沈橋才18歲,穿著綢布馬褂,戴著挺括的瓜皮帽,上來就管他叫“聞哥”,然後問了他一個瓜皮問題。
這一回,沈橋看著像他爺爺,當著外人的面,已經不好再叫“聞哥”了,不留神就容易嚇死誰。
不過就算留神,那司機也嚇得不輕。
穿過大門的時候,小區東北角響起了一陣嗩吶聲。
俗話說,沒有嗩吶吹不走的人。計程車司機被那兩聲吹清醒了,油門一轟,在雨中馳掣成了一道虛影,眨眼便沒了。
聞時這才從那處收回視線,又舔了舔嘴角。這麼幾分鐘的功夫,他又長高了許多,腳踝處堆疊的長褲褶皺徹底抻直,已然是個青年。
“你真餓了啊?”沈橋問。
“你說呢?”
“可惜了。”老人幽幽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