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對雉紋織錦褂衣, 臉上帶著喜氣洋洋的笑,早早與三個女兒站在門口迎客,無論關起門來如何,她在人前總還是強打精神做出一副慈愛的模樣。
後花園距姜家大門有些腳程, 那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娘子不乏身嬌體弱的, 曾氏想得周全,一早將府中的十來抬肩輿都換上了新的羅帷,來回將那些貴客接到桂月堂來。
曾氏正與北中郎將韓賁的夫人蔡氏敘著寒溫, 一抬肩輿在門前停下, 一個遍身綺羅曳珠頂翠的中年夫人從輿中探出身來,曾氏的胞姐方姨媽到了。
跟在輿後的兩名婢子立即疾步上前,一個扶著她的手,另一個輕輕提起她的裙襬, 無微不至地伺候她下了輿。
這位排場了得的夫人身著寶藍色襄邑錦衣裳,渾身上下珠光寶氣, 在太陽底下動一動便是光芒四射, 周圍的夫人小娘子們原本衣著打扮也算體面, 生生叫她襯得黯淡無光灰頭土臉。
只見她生得腰圓膀粗,極是富態, 兩腮鼓囊囊,像是隨時都塞著兩個包子, 偏生眉毛描得又彎又細——實是有眉無毛,原本生著的眉毛全剃去了。她這張臉活似照著永寧寺南門外泥人攤上的泥娃娃長的,鍾薈每一回見都得強忍著才能不笑出來。這位姨媽如今雖是這副尊容, 當年據說也是個罕有的美人,憑著美貌嫁了從事中郎方平,品級雖不見得比姜景仁高多少,但京兆方氏是正兒八經的舊姓世家,雖一直入不了一流,她夫婿也是庶子,可門楣比姜家不知高到哪兒去了。
當年兩人的母親楊氏為了促成這樁親事,將壓箱底的私房全貼進她嫁妝裡,還挪用了小女兒的嫁資——兩姊妹只差了兩年,曾氏那時候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因此生生拖了幾年,最後只能嫁到屠戶人家作填房。
故而姊妹倆的齟齬由來已久,不過只是曾氏這麼以為,她阿姊並不放在心上,佔了妹妹嫁妝也不覺虧心,沒事還愛往姜家串門子,對曾氏指手畫腳一番。
“呼—”方姨媽長出了一口氣,從袖子裡掏出帕子在亮鋥鋥的寬廣四方額上掖了掖,張開藕段似的五根手指,往臉上扇了扇,“多少年沒坐過這麼窄小的肩輿了!累得我夠嗆!”
鍾薈心道那兩個抬輿的下人才叫累得夠嗆,嘴唇都發白了,正軟軟靠著抬杆喘粗氣呢。
曾氏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皺著眉頭對幾個女兒道:“你們方姨媽來了,還不快過去!”說罷自己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前去,“阿姊這一向可好?阿眉呢?”
方姨媽渾似沒聽見妹妹的問話,先扶著她的胳膊探身上前打量她臉側的胎記,旁若無人地道:“咦?似乎淡了些嘛?”
曾氏尷尬地將頭往後仰,又一次問道:“阿眉沒有同你一起來麼?”
“哦,她前日染了風寒,在家裡歇著呢,”方姨媽仍舊盯著她那塊醬色的胎記,伸出手指蹭了蹭,恍然大悟道:“原來是粉搽得厚啊,哎,上回我替你求的方子到底用了不曾?”
曾氏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招呼幾個女兒道:“這些孩子,也沒個眼色,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來與姨媽見禮!”雖是責怪之語,因她含著笑說出來,倒顯得母女之間親密無間。
曾氏願意逢場作戲,鍾薈也不會在人前拆她臺,若是他們之間的嫌隙鬧得眾人皆知,終究還是她吃的虧更大些,蕭家三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誰不知道那繼室苛待親姊的一雙子女,可蕭九郎用了多少年才摘掉不肖不孝的帽子?而蕭十娘還未入宮,據說已經很不得韋太后的心了——韋太后出身於詩書大族,最是重禮,即便是為了大娘子的名聲,鍾薈也得忍著膩味將這出戏演完。
三姊妹謹遵母命,上前畢恭畢敬地向方姨媽行禮,方姨媽這才將膠在曾氏臉上的目光剝下,像是剛發現他們幾人似的,先拉住姜明霜的手道:“大娘出落得越發標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