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湊巧中了流矢,直到衛十一郎上門請罪,自己把姜二孃以身擋箭一事和盤托出,姜老太太才得知實情。她知道衛十一郎孤苦無依,也覺不落忍,可仍然忍不住將孫女的傷算在他頭上,再也不肯見他,衛十一郎便以拜訪姜悔為藉口,仍舊日日來府裡詢問姜二孃的情況。姜老太太明知其故,卻也拉不下臉來把如此好看的少年郎拒之門外。
“醫官來過了麼?怎麼說?”姜老太太又問道,這話她每日都要問一遍,妄想著能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可每日都得失望一回。
姜悔垂下眼簾,輕輕地搖了搖頭。二娘子左肩傷得太重,即便有王公子的胡藥,這病根也落下了,這條胳膊使不上力氣,沒法騎馬,也不能提重物,到了陰雨天怕還會作痛。
連著幾日晴好,太陽彷彿發了狠要把前些時日陰雨連綿虧欠洛京城的春光補回來,物候霎時一新,城中百姓一夜醒來,梅柳已經渡江而來了。
兜了個大圈子,鍾薈彷彿又回到了一年前初來乍到時的光景。
衛琇每日來尋姜悔,鍾薈得知他這段時日暫住鍾家,便旁敲側擊地向她二兄打聽鍾府的情況,一來二回倒叫姜悔懷疑她對衛十一郎上了心,用一通雲山霧罩的聖人言規勸她迷途知返。
當日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鍾薈還慶幸未與前世的家人相認,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發現竟然撿回一條命來,她又懊悔自己當初瞻前顧後,暗暗打定主意,傷好之後即便是逾牆挖壁或者堵上門去,也要見家人們一面。
她肩上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了,白天疼夜裡癢,又不能撓,實在忍不住了便用指尖隔著中衣輕輕蹭一蹭,這度得掌握好,不能太重,重了疼死人,也不能太輕,輕了更癢,鍾薈好容易摸索出個恰到好處的力度,仍舊時常馬失前蹄,有時候手一抖,就要齜牙咧嘴好一會兒,總而言之滋味,倒不如剛中箭那幾日——反正大部分時候都暈著,也不甚難捱。
姜太妃仍然每日從宮裡遣了女醫官過來替她檢視傷口順便換藥,藥是汝南王府上送來的胡藥,據稱是西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族世代相傳的秘藥。汝南王有個姬妾就是來自西羌的胡女,這位胡姬還有個女兒——正是在常山公主府上與鍾薈不打不相識的武元鄉公主。鍾薈潑了她一頭湯,她阿孃的藥卻救了她一命,每每想到此節,鍾薈就覺得緣份這東西著實奇妙。
鍾薈和衛琇都知道那位“王公子”是實打實的王孫公子,也只有阿杏一直矇在鼓裡。
“小娘子,該換藥了。”阿杏懷中抱著個青瓷罐子,引了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子入內,正是宮裡那位醫官。
鍾薈頓時像吞了黃蓮似的,臉皺成了一團,苦哈哈地向她行了禮。醫官向阿杏點點頭,阿杏便熟練地拿出個填了絲綿的布包塞到鍾薈口中,這是防止她受不住痛咬傷舌頭或是磕壞牙齒的。
接著阿杏又將她的中衣解開稍微褪下,露出肩頭,把裹在上面的吉貝布解開。醫官檢查了一下傷口長勢,然後從布包裡拿出把小銀刀,在燭焰上燒了燒,開始挖除傷口上的腐肉和膿血,不消片刻,鍾薈的冷汗便將衣裳都濡溼了。
終於清理完傷口,醫官小心地用純銀扁勺從小瓷盒裡挖了胡藥敷到傷口上,小心用乾淨溼布掖去傷口周圍的汗,再用新的吉貝布包紮起來,今日的刑就算受完了。
鍾薈淚眼婆娑,直勾勾地盯著案几上的青瓷罐子,阿杏哪裡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趕緊取出布包,開啟罐子舀了一大勺蜜送到她嘴裡——因為不自量力地替人擋箭,姜老太太一怒之下禁了她的零嘴,只有換藥時可以破例給點甜頭。
醫官完成了使命便收拾東西告辭回宮去了,沒有半刻延挨。待她一走,鍾薈便對著阿杏招招手將她叫到床邊,循循善誘地問道:“小杏兒,你說實話,你家娘子這胳膊是不是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