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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刺篇 垃圾
我記得父親在我小時候,最喜歡對我講的詞語之一,就是垃圾了。
他常常右手牽著我,叫我走在靠裡的地方,左手拎著一袋垃圾,而後我跟他便慢吞吞地走在漣水巷的長街上。
去往街道垃圾站的路程是那樣漫長,父親又是那樣沉默寡言,因為他的無言,以至於讓我覺得這黃昏後熱鬧串門的漣水巷也突然變成了荒誕的啞劇。
我聽不到聲音,只能看到父親跛了的右腿略有些好笑地辛苦邁步。
其實我很不耐煩,我想跑,可小手被父親抓得緊緊的,掙不開,父親的手心也全是熱汗。我知道父親在緊張,他的沉默寡言不過是對自己脆弱自尊的偽裝罷了。
終於到了街道垃圾站,父親鬆了一口氣,他總要靜默幾秒才將垃圾鄭重地扔掉,這彷彿是一個儀式。
垃圾桶內“哐當”重重一聲,父親抓著我的手又緊了好幾分。他呢喃著,垃圾。
他撓了撓被蒼蠅光顧的臉,扭頭對我說,你是垃圾桶裡撿來的,你不乖的話,我就再把你扔回垃圾桶裡去。
原來那些紅紅綠綠藍藍黑黑的大桶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載體嗎?我原來是從這麼髒的地方出來的嗎?我便這樣問了。
父親臉上閃過剎那的苦澀笑意,他像是被我逗笑了,又像是深陷在過去某種記憶裡無法自拔。
他撇撇嘴,終於撒開了我的小手,騙你的,我才是垃圾,我才是從這些桶裡出來的,你是從你媽肚子裡蹦出來的,對,賤貨杏春的肚子裡蹦出來的。
他騙人,我又不是孫悟空,媽媽的肚子又不是石頭。不過,媽媽是賤貨,這個我知道。他又騙人,他一天到晚騙人,一天到晚不理我,我本應該討厭他。
父親的陰晴不定與沉默寡言總像發爛的青苔一樣,搞得家裡淒冷無常,所以我在夢中總能看到幽藍的天光在我家天花板晃盪。於是我家就變成了深藍色的海洋,我被海水掐住了脖子,海水都是父親帶來的,都是他這個垃圾帶來的。
我說了我本應該討厭他,可是我卻想盡辦法讓他理我。
我得小紅花,他不理我;我考90分,他不理我;我拜託隔壁王媽給我梳羊角辮,回去給他瞅,他也不理我。
於是,我的心情被寂寞的潮水給淹沒了。
久而久之,我開始討厭他。
他到底在做什麼呀?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給我一點回應?
為什麼總像一具腐屍一般死氣沉沉?
家裡沒有人理會我了,我好難過。
他是垃圾,他也是我的父親,那我到底是不是垃圾呢?
垃圾桶裡會不會有我的兄弟姐妹?
拜託了,給我一個兄弟姐妹,來個人理我,我太孤單了,為什麼沒人理會我。
等了好久,兄弟姐妹也沒從垃圾桶裡蹦出來見我,什麼回應也沒有。
我半夜躲在被窩裡哭泣,哭得喘不過氣,大半個枕頭都被我無聊幼稚的淚水給濡溼了,可我依舊不停地哭,望著黑暗中模糊的房門輪廓,想象著父親會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開門進來給我擦拭淚珠,但這一切不過是我在黑夜做夢罷了。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時,某天,我不慎打碎了父親的茶杯。
那個時候,他正好光著腳從房裡出來。
我看到白色的三角狀碎瓷不偏不倚地插進了父親的右腳腳底板心,深紅色的血沿著那個傷口噴濺出來,他的嘴巴也張開了,逼出嚴厲的詞句來譴責我,嘴巴張開的同時他的身體竟也往邊上倒了去。
我目睹著他滑稽的模樣,他反過來怒視我。
我知道,那個時候,父親體內的脆弱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