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在石涅心中高於一切,更甚於陳青獲。萬年的執念讓石涅猛地清醒,他想自己到底在幹什麼,竟然為了這樁任人羞辱的破事枉顧囹圄,他怕是中邪——
沒錯。中了九尾狐的邪。
“桎梏。”石涅右手高揚,桎梏應聲從袖中飛出。
鎖鏈劃破天際,寒光四射,只一瞬,以他為圓心周遭百步的所有妖怪被割草般攔腰絞斷。
多年以後石涅見證了一場人間大婚,望見漫天飄飛的赤紅綵綢,以及零零碎碎的金色亮片,他想起此時此刻妖怪們亂飛的腸子,亂噴的汙血。
以及立於殘肢斷片中心,滿身沐浴血雨,分不清婚袍鮮血染色的自己。
鮮血濺紅了大片青丘,僥倖存活的烏合之眾立即屁滾尿流、遁地逃竄。
石涅仰頭凝視皓月高懸的夜空。冷汗落進青藍色的眼,瞳仁刺痛,卻不敢閉眼。他有預感,災厄降至。
蛇的直覺一向很準。“咔嚓”一聲清脆,青丘夜空竟碎開一道狹長的裂隙。
並在剎那間裂隙成了豁口。
“喂!怎麼回事!”“那是什麼!”“快看天上!”聲音像是湖冰開裂。動靜太大,逃竄的妖怪們紛紛停下腳步,仰望那片天空。
連同石涅也動彈不得,渾身震顫,手指掐得青白。在反覆反覆倒吸涼氣中,眼睜睜看著一顆熊熊燃燒的火流星,猛地撞碎青丘結界。
不,不是流星。
是大火洶洶的囹圄!
一聲足以讓蛇敏感的聽覺系統短暫失聰的巨響,以及讓所有妖怪搖擺不定的地動山搖,那儼然是天崩地裂的景象,夜空竟“咔嚓”一聲整片破碎。
緊接著,是雪崩般的轟鳴呼嘯響徹天際。囹圄當真在筆直朝著青丘落去。
蛇的反應力讓石涅在第一時間下了判斷,不,根本是第一直覺,他一躍騰空,幻化成吞天蛇身。像一根筆直的鋼筋,投入了熔爐烈火,死死纏住了囹圄,而後烈火將他燒得通體發紅。
“嘶——”
他用自己的身體捂滅了大火。可囹圄仍然在以難以阻擋的勢頭高速墜落,並硬生生磨去他大片蛇鱗。很快鋼筋成了血肉模糊的麻繩,綁在受刑犯身上的那種,可石涅仍然在不斷收緊。
一度天地很寂靜。只有屠夫案板刮鱗的那種噪音。後來在場妖怪們回憶起那一天,都說粉碎的黑色蛇鱗從天飄揚,像老天下起一場黑的雪。
“轟!!”
再怎麼挽救,也是杯水車薪。最終巴蛇捆著囹圄一起撞向萬年櫻樹冠。囹圄形似一棟懸置天際的塔形建築,現在更像一把斷戟,將萬年櫻從中間劈開。整棵大樹轟然倒塌,揚起漫天紛紛揚揚的櫻花殘沫。
黑色的雪從天而降,粉色的花往上升空,巴蛇掛在樹上,遍體鱗傷,骨肉分明,青色的血瀑淋了整座樹幹,沿著樹皮紋路走向一直蔓延到在場妖怪腳邊。
在場妖怪沒有一個不是噤若寒蟬。他們很快意識到,今天或許連他們也被九尾狐整蠱,九尾狐給他們發下婚貼,邀來青丘,要麼是死亡陷阱,要麼,是希望他們見證什麼。
見證什麼的毀滅,或是什麼的誕生。
見證巴蛇再也無力支撐龐大的身軀,一個衣衫襤褸的破爛人形,爛泥般摔下樹冠,撲落在花瓣裡。
下等妖怪獸性未開,甚至到了現在,都有斗膽上前一步準備撿屍。但誰也想不到,巴蛇還能重新站起。
石涅抓著鏈鎖緩緩起身,朝囹圄高塔狠狠踏出第一步,而後一個趔趄,噴出一灘黑血。是膽汁毒血。蛇只有窮途末路才會釋放他的劇毒。
他像抓著救命稻草似的抓著鏈鎖,仰起頭,看囹圄歪歪斜斜刺在櫻樹裡,塔頂有一塊猙獰的破口,大火熄滅,有大股大股黑漆漆的濃煙向外張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