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這一回是真累著了,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驚心動魄,真恨不能倒頭就睡。
可他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如今正在整個京城風起雲湧變幻之時,很多事情還落不到實處。
如今康熙還在暢春園,要擇個吉日才會迴鑾,更何況還要扶著十八皇子的靈柩回來。
諸位皇子都已經齊齊聚集到了康熙的身邊,可康熙現在誰也不想搭理。
十八皇子乃是他的小阿哥,一貫捧在康熙的手心裡的,張廷玉還去上書房給他講過學,沒想到如今說沒了就沒了,中秋會見蒙古貴客的時候,還在他皇阿瑪跟前嬉鬧……
真是個世事弄人。
自打皇上氣住了之後,京城裡的奏摺基本都是張廷玉給皇帝念,皇帝聽了讓張廷玉給批摺子,有時候不要緊的摺子就讓張廷玉代批,要緊的摺子則是康熙看過了自己拿主意,或者問問身邊帶去的幾位近臣。打十八阿哥病了之後,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從張廷玉這裡經手。
張廷玉為漢臣,吳氏則是滿人,兩個人名義上還在李光地的手下做事,可李光地眼睛已經不大看得清了,漢大臣這邊的事情全部砸到了張廷玉的肩膀上。
成百上千的奏摺堆著不說,有時候遇上皇帝火氣大,還要跟著給皇帝擬旨。
九月初從塞外和熱河過來的幾道摺子和旨意,全都是張廷玉寫出來的。
如今看看他這手,幾乎是不眠不休地抓著筆桿子過來的,已經僵硬得做不出第二個姿勢來了。
他抬手另一手摸了摸顧懷袖的額頭,只笑:“哭什麼呢,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這算是哪門子的好事?”
這會兒顧懷袖也任性了起來,也懶得搭理他,只叫白露青黛端了熱水上來。
她就沒見過這樣不知道愛惜自己的人:“南書房下頭的翰林院學士去的也不止你一個,怎麼事情就你勞累得最多?我就不信旁的人這手能有你的厲害。”
“我這手可厲害了。”
張廷玉笑了笑,看她從旁邊拿了軟軟的綢帕子從盆裡蘸了熱水,慢慢給自己擦手。
熱氣舒緩上來,連著手部的經絡也跟著活了起來,原本幾天握筆,幾天勒韁繩的那種僵硬,終於漸漸地開始消失。
顧懷袖的手很柔,這麼多年這一雙手還是最漂亮的,一面給他擦手,看著他指甲縫裡填著的硃砂,先用帕子擦了一回,卻暫時沒管,然後喚人取了針,卻不用針尖,換了針頭來挑,而後才叫人換了一盆水來給他泡手。
張廷玉將兩手按進了銅盆裡,輕輕地活動著自己的手指,又想起這幾日來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驚心動魄至極。
他大多數手指的指甲很圓,常年都在修剪,唯有有時候翻奏摺和掐紙頁,所以右手大拇指略有個兩分的指甲留出來,除此之外是左手小指的指甲也留出來,有些長。
細看他這一雙手,與當年的張英無異,也與時常在南書房伺候的李光地差不多。右手各個握筆時摩擦著的位置,也有厚厚的繭皮。
這是文臣的一雙手,也是南書房近臣的一雙手,更是未來朝廷重臣一朝宰輔的手。
顧懷袖只站在旁邊看著,見他泡手的時候,表情沉靜,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也不打擾他,只是眼底不知怎的湧現出許多酸澀來。
張廷玉只沉沉道:“捨得捨得,不捨不得。何故在意那麼多呢?”
“說時容易做時難,若是我又一日忽然老了,你見著我,也如我此刻見著你的手……”顧懷袖嘆了口氣,看了看自己那一雙手,忽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