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希望您能夠和他一起去維阿特鄉。
多梅尼克隱約想起來了。
那是一個綿綿細雨的早晨,樊成雲撫弄琴絃,沒頭沒尾的問過他,你上一次回到家鄉是什麼時候?
多梅尼克不明所以的笑道:佛羅倫薩就是我的家鄉,我不需要回任何地方。
樊成雲怎麼說的?
好像是說
我們都曾經歷過遠離家鄉的苦悶。家鄉再不堪、再痛苦,也有值得銘記的美好回憶。
樊成雲話語間有著憂愁的琴絃聲響,我來這兒,就是想帶一位遠離故土的朋友回家,你要是有空,也該回家看看,一切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
而他說什麼?
他說
不,朋友,非常糟糕。我甚至記不清我母親埋在哪兒了,說不定已經連塊石頭都找不到了吧。
此時此刻,多梅尼克才意識到,樊成雲真的去了維阿特鄉,代替他去看了看記不清的墳墓。
他心中掀起波瀾,永遠弄不懂這兩個中國人為什麼會那麼多管閒事、那麼不怕麻煩、那麼、那麼替他一個無情無義的傢伙著想。
樊成雲和他曾經的閒聊,成為了他腦海裡不斷迴旋的聲音。
他沉默的坐在那裡,在輕撫的琴絃聲中,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多梅尼克的視線盯著鍾應,盯著那張漆黑的古琴,後知後覺的明白了樊成雲想帶回家的是什麼朋友
那張十絃琴。
五年前樊成雲的音樂會,貝盧深深感動,卻沒有給予樊成雲任何回報。
樊成雲這五年來,頻繁來到義大利,有時候只為了給貝盧彈奏琴曲,連多梅尼克都覺得他過於殷勤。
貝盧博物館打算將文物捐贈給中國的時候,多梅尼克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媒體都盛讚哈里森貝盧的慷慨。
但他一清二楚,這慷慨都是樊成雲耐著性子,用一首一首古琴曲磨出來的。
然而,多梅尼克能夠理解樊成雲,能夠理解《悲歌》,卻不能理解鍾應。
因為,鍾應和樊成雲截然不同。
他十分年輕,還沒有奠定屬於自己的地位,不像樊成雲似的名利雙收,無慾無求。
可他的行為、他的言語,只比樊成雲更加執著。
多梅尼克止不住心裡的困惑。
這琴到底有什麼魔力,讓師徒兩人如此著迷!
孩子,告訴我,你那麼優秀,擁有大好的前程。你只要彈奏曲子,整個義大利、歐洲乃至全世界的聽眾,都會為你瘋狂。
他難以置信的問道:可你到底想要什麼?難道就只有那張琴嗎?
鍾應面對他的質疑,顯得格外平靜。
他手指輕柔的置於弦上,停下了隨性的琴聲,依然能感受到鋼弦陣陣作響,彷彿琴在代替他回答多梅尼克的問題。
也許您覺得,一個音樂人應該有更高的目標和追求,我的行為不可理喻。但我來到這裡,彈奏樂曲,只是為了找到它。
每一個日日夜夜,鍾應都在萬里之外的中國,透過沈先生的日記,聽到十弦雅韻遠離故土、思鄉心切的悲鳴。
先生,它老了,我想帶它回家。
哈里森貝盧九十六歲,再過幾天,他就是九十七歲。
平靜安詳的靈魂支撐著他日漸虛弱的軀體,令他每一天都滿懷期待地開啟書房的暗門,走進同一間收藏室。
那裡有一張佈滿紋路的十弦古琴。
貝盧自十六歲時見到它,這琴就是這副快要碎掉的腐朽模樣。
誰知道七十九年過去,連他自己都滿身皺紋,垂垂老矣了,這古琴仍是曾經初見時候的模樣。
他控制著輪椅,靠近琴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