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夜風吹動蘆葦,搖搖晃晃像翻滾的垂暮,又像勾魂的幽靈。行軍打仗沒有接生婆,唯有深諳醫術的藺翟云為我接生,起先我不願意,躺在大片蘆葦深處讓他去外邊守著,說我自己一個人能行。他的臉遮蓋的夜色下,掠開糾纏在我臉上的溼發:“女人生孩子就跟閻王隔層紗,別胡鬧了,聽話,現在我是大夫,沒什麼好避諱的。”說完撩起我的長裙,撕開褻褲,將我的兩腿分開。
我口咬長髮,忍住下腹錐心的疼痛,不能喊出聲來,蕭晚月和他的近衛兵正在附近搜尋。碩大的冷汗從額頭背脊冒出,後背衣衫盡溼,只覺得好像有無數黑影在眼前晃動,風聲如厲鬼怪嘯在耳畔叫囂。藺翟雲的聲音壓抑而遙遠,一遍遍說著呼氣吐氣,我劇烈起伏胸膛反覆機械地吐納,但絞痛越來越強烈,像要把我整個人撕裂。
這時,不遠處傳來窸窣聲,蕭晚月的近衛兵已經搜查到附近了,正步步朝我所在方位逼近!
痛在加劇,我幾乎要喊出聲來,藺翟雲將手臂橫在我唇前,我一口咬住,甜膩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抬眼驚慌憂慮地望著他。
他的眼睛比夜更黑,彷彿帶著神秘的安定力量,在我耳邊輕聲說:“別擔心,有我在。”
我點點頭,心漸漸平穩下來。文弱的他,卻總能讓我感到莫名的心安。
蕭家近衛軍離我們僅有五丈之遙,心坎吊在了尖端,忽聞有人大喊:“金陵狗賊在那裡,快追——”立即折身往別處追去。是我隨身帶來的那十幾個將士,以自身為誘餌將他們引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地響起一聲洪亮的啼哭,分娩的痛楚漸漸散去,藺翟雲卸下外袍,將孩子裹住抱到我面前:“夫人,是個男娃!”
撐起虛弱的身子側臉溫柔地看著這個孩子,懷胎十月吃盡苦頭,終於讓他平安出生了。我紅了眼睛,嘴角動了動,笑著又帶著哭腔:“好醜,跟猴子似的。”
藺翟雲笑笑:“剛出生的孩子都這個樣,以後長大了準跟他的父母一樣是個神仙似的人物。”
我默不作聲,抬頭看了看四合的暮色天空,眼淚就這麼刷刷地流了下來。子都,你在天上看見了麼,這是我們的孩子,是你生命的延續。我會將他撫養長大,對他說關於你的故事,告訴他,他的父親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所以,請你一定保佑我們母子這次能渡過難關。
上天卻像跟我開著玩笑,遠處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我和藺翟雲對視一眼,變了臉色,隱隱聽見有人說:“稟告將軍,有嬰兒的哭聲,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我抱著那幼小的軀體,近似哀求道:“我的乖孩子,快別哭了,娘求你!”
像聽懂話兒似的,小娃兒真的就不哭了,揮舞著短短肥胖的小手拍著我的臉蛋,漆黑閃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我。
藺翟雲攙起我,藉著高聳的蘆葦蔽身隱走,不下半會,便見一條河流擋住去路,忽聞馬蹄踩踏泥土的聲音傳來——就在身後!
坐騎甩動鐵甲包裹的馬首,發出冰冷的碰撞聲,我心中一陣發凜,僵硬著脖子緩慢抬頭看去,馬背上的那男人逆著藹藹夜色,高大的身軀在我面前投下一片陰影,一身漆黑冰冷的黑狼鎧甲,襯著一張冷諾冰霜的剛毅面孔,正俯首冷冷看我。
是蕭晚月的副將路遙!我痛苦地閉上雙眼,天要亡我!
卻聽見路遙用一種四平八穩的聲音說道:“這裡沒有人,再去那邊搜搜。”我詫異地睜眼看去,對上他一絲複雜的神色。
高聳雜亂密集的蘆葦叢果真是藏身的好地方,除了馬背上居高臨下的路遙,其餘步兵近衛都沒有發現我們的蹤跡。在路遙下令之後,眾人悉數叩首唱遵命,便以極為快速敏捷的身法散開,朝四處搜捕而去。
“為什麼?”我忍不住脫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