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每當過年這幾日,顧周氏都頗為尷尬, 剛才祀灶分歡喜團也就罷了。這會兒祭祀完畢,要拜年才是真的難為人了。按著南邊的禮儀, 要家中家眾序立在正廳,卑幼的要拜賀尊長的,然後是男子出門拜賀宗黨親友,這才叫『賀節』。
然而家裡只有母女兩個,那就一切簡單極了。禎娘給顧周氏行賀節大禮,這就算是完了。至於出門賀節,她們家可沒有『男子』,這一樣乾脆省了。至於家裡的宴客酒,那倒是還有,不過親友寥寥,實在慘澹。
好在新年幾日,母女兩個都相互陪伴,算是沒有孤單。只是兩人也沒什麼新鮮事情來說——這幾日就是要休息,連針線之類都不許動,以至於兩人只能閒話家常。總是說著說著,顧周氏便要給禎娘添置妝奩。
禎娘是愛這些東西的,但是見天的就是這些也是吃不消的,只得道:「母親怎麼又說這個?年前打了新首飾,如今看看我的匣子罷,新的還沒穿戴個遍,就又來這些。這些可是珠寶首飾,不是那些點心果子。」
顧周氏卻是理所應當道:「這又算什麼?我記得當初我服侍太太的時候家裡還有幾位國公爺的妹妹沒出嫁,那可真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當初每季打新首飾,都是十二套十二套的打,你這才多少。」
禎娘想想那許多,道:「那也是老黃曆了,如今玉浣她們也不是這樣了。更何況母親憑良心說,那些公中出來的首飾,哪有每回給我新打的那些好,要是一些私下補貼的還差不多。」
「不過要說,我自然是極愛這些東西的,但是什麼東西像是母親那樣買回來,又算什麼?根本用不了那許多,白放著生灰。」
禎娘還記得年前那日,顧周氏特意叫了金陵城裡最有名氣的銀樓百福樓的人上自家門。人家帶著厚厚幾本圖冊,上頭每頁都是各樣首飾。顧周氏連個數兒都不給禎娘說,只讓禎娘挑選。
最後禎娘列出十六套首飾——金廂蝴蝶戲花珍寶首飾一副、金廂永喜珠寶首飾一副、金廂牡丹嵌珠寶首飾一副、金廂花草摺絲嵌寶首飾一副、金廂二佛嵌珠寶首飾一副、金廂花草嵌珠寶首飾一副、金廂人物首飾一副、金牡丹花首飾一副、金騎馬人物首飾一副、金廂硃砂首飾一副、金飛魚人物首飾一副、金素雜色人物蓮花首飾一副、金累絲翠樓人物首飾一副、金素雲龍人物首飾一副、金素人物樓臺雜色首飾一副、金素雲人物花草首飾一副。
她本意是想母親幫著參詳參詳,沒想到顧周氏才看過一眼,就揮手道:「就喜歡這些?那就這些罷!記得早早送過來。」
後頭的話是對百福樓的人說的,那婦人臉上的喜色已經遮擋不住了。她是實在沒想到這位夫人能有這樣大的手筆,只不過是小姐略挑選了一番,這就全部買下了。要知道百福樓做的都是達官貴人的生意,但也鮮少有這樣爽快的客人。
那時候正是銀樓生意的旺季,一人帶著這樣的圖冊去貴人府邸,無功而返的也好多著呢。人家也是要挑過幾家銀樓才能定下來——就是定下來了也不見得一口氣就能有這樣多的生意。
有些人家小姐奶奶們多,訂下一家銀樓以後生意多,然而這樣的生意也最是難磨,非得多少奶奶都心滿意足了才成。哪像這顧家,明明只是母女兩個,一個太太、一個小姐,小姐選過便訂下十六套,太太選過又多了十套。
她心裡多想的是:怪道人家都愛做商戶人家的生意呢!那些勛貴官員府裡,沒錢的窮酸就不說了,就是有錢的,又哪有這樣大方的!
禎娘想到的就是當時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顧周氏這也是『暴發戶』習氣的一種了。所謂暴發戶習氣,指的是那些新榮暴發之家,初初顯貴,恨不能處處顯示出自家的錢財權勢。
按理說顧周氏本性聰明堅定,又是出身國公府裡,不至於那樣。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