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沖謝辭雪笑:「你看,我可以畫畫了。」
這笑裡有多少酸楚,又有多少釋然?謝辭雪猜不到,他掏出懷裡的手帕,伸手遞過去,幫陸鳴秋處理他氤氳的淚花,這樣的動作先前做過許多次,他已然得心應手。
帕子是軟鍛裁成的,帶著淺淡的雪松香氣,頗為冷,但擦過眼眶時的觸感,卻很柔。
擦完淚,謝辭雪問:「既然可以畫畫了,那麼,你應該會需要油畫用的材料?」
陸鳴秋輕輕點頭,然後他就看見謝辭雪拿出手機,不知給誰撥了通電話,男人聲線清寒,語氣公事公辦,端的是上位者的姿態。這樣疏離的謝辭雪,陸鳴秋不曾見過,他多看了幾眼,驀然想起岑時說的話。
他說謝辭雪冷漠。
繼而又想起那句,我哥特別喜歡你。
陸鳴秋的臉有些發燙,他忍不住想,今天的太陽真曬,氣溫也比昨日更高。如此想法,可以說是欲蓋彌彰,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將它貼在臉頰邊,試圖用冰涼的杯壁給自己降溫。
謝辭雪和人講完電話,轉過身來正好瞧見他的舉動,他不禁失笑道:「很熱嗎?」
「嗯……」
陸鳴秋意識到,自己舉動可能有點傻氣,他把杯子放下,扯開話題,說該吃早餐了。
今天的早餐依舊是民宿老闆準備的,玲瓏剔透的蒸餃,白玉翡翠似的菜粥,以及一碟水汪汪的泡蘿蔔。
陸鳴秋吃了口泡菜,略顯挑剔地點評道:「太甜了,醃製的時間不夠。」
聽見這話,謝辭雪找到了談話的切入點,他輕聲問:「聽說你們四川,家家都醃泡菜?」
「是,」陸鳴秋說,「而且每家醃出來的味道各不相同,我媽的手藝是和我外婆學的,雖然是一脈相承的做法,但出來的味道依舊有所差別。」
「原來如此……」謝辭雪知道陸鳴秋舌頭尖,卻沒想到,竟是尖到了這地步。
他順水推舟,又問了些關於飲食的問題,兩人一邊聊,一邊用餐,等到結束時,掛鐘的指標已經走到了八點整的位置。陸鳴秋吃完飯,人就犯了懶,不想往山裡走,謝辭雪只好繼續教他下圍棋。
差不多晌午時分,一輛黑色桑坦納開到小院的門口,謝辭雪走到車前,司機連忙下車,對他的態度簡直畢恭畢敬。
陸鳴秋站在大門口,遠遠望著桑塔納,沒有過去,他看見司機開啟後備箱,看見裡頭碼得整整齊齊的繪畫工具,一瞬間明白過來——這是謝辭雪早上那通電話的後續。
卸下後備箱裡的東西後,桑塔納揚長而去,陸鳴秋這才起身上前,站到謝辭雪的身旁。他看向滿地的顏料、畫架、以及各式各樣的筆,啞然一笑道:「其實寫生用不了這麼齊全的材料,你準備得太多了,有點浪費。」
「沒關係,比起你要用,但是找不到,還是浪費一點,多準備些比較好。」對謝辭雪來說,這些東西只是打通電話的事,費不了什麼心思,自然也覺不出有何浪費之處。
聽見這話,陸鳴秋低頭清點顏料,沒再多說什麼。
午後,陽光明媚。早晨潮濕的水汽一掃而光,河谷處處瀰漫著金子般的色彩,陸鳴秋和謝辭雪拿著寫生用的工具,離開民宿順著馬路,往山裡走,流淌的河水拍打岸邊的壘石,發出的聲響讓陸鳴秋想起一個地方,他環顧左右,忽然看見幾條經幡,剎那間,記憶的閘門驟然開啟,他快步往前,越過彎曲的馬路,穿過一道搖晃的吊橋,來到長滿綠樹的岸邊。
他繼續往前走,直到一棵奇形怪狀的樹躍入眼簾,才終於停下腳步。
陸鳴秋指著樹,對身旁的謝辭雪說:「十年前的時候,我坐在這棵樹下,看我老師畫對面的山和腳下的河……」
「然後呢?」謝辭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