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僥倖在顧劍棠和盧尚書心中都有不俗印象的官場晚輩,就等著回京後把兵部衙門的冷板凳坐穿吧。與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高亭樹相比,一路上都溫文有禮待人和善的小國舅爺嚴池集,在那些官場老油條眼中實在是可親許多,驛站那煎熬一夜不知挑了幾次燈芯,最後也是嚴池集說出一個主意,很快就讓老人越想越“應景”,國舅爺提議不去幽州,也不去涼州北線,而是直接去北涼王府,去清涼山。主持職方清吏司具體事務的郎中梁石斛捏了捏鬍鬚,心思大定,眯眼笑著說了個字,“善”。
梁大人對這位年紀輕輕的國舅爺愈發順眼了,去那名動天下的清涼山好啊,北涼王不管何等桀驁不馴,就算當初連聖旨也敢出兵抗拒,可總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在自己王府殺人的地步吧?再說了,有嚴池集孔鎮戎跟那北涼王攢下的那份瓷實交情在,就算所剩不多了,去北涼王府應該不是什麼鴻門宴,何況誰沒聽說過聽潮湖那萬鯉翻滾的壯觀景象?太安城那麼多京官,幾人有機會親眼見識?出京後顯得意氣風發的高亭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再說出什麼犯眾怒的言語,看來嚴主事的國舅身份,確實不是他這個根基不穩的榜眼郎所能挑釁。
當觀政隊伍在幽涼涼州接壤的驛站停下休憩,自入京後是頭回返鄉的孔鎮戎找到挑燈夜讀聖賢書的嚴池集,坐下後悶不吭聲也不說話。嚴池集在經過幾年打磨後,逐漸褪去了那份外鄉人入京心中沒底的稚嫩氣息,再者腹有詩書氣自華,在嚴家飛黃騰達後,這個性子軟弱的年輕士子無形中也多了幾分主見,讓那個當大殿閣學士的老爹很是老懷欣慰。孔鎮戎不說話,嚴池集也不主動開口,室內只有他的翻書聲和偶爾燈芯裂開的細微聲響,到底是孔武痴沉不住氣,甕聲甕氣問道:“嚴吃雞,你說鳳哥兒會不會生氣,不見咱們?”
嚴池集繼續看書,似乎也不太肯定,輕聲道:“不會的吧。”
今晨才颳去滿臉絡腮鬍的孔鎮戎摸了摸胡茬子,嘆了口氣感傷道:“你還好,好歹和翰林那傢伙跟鳳哥兒多處了幾年,我可是早你好幾年就跑去了京城,上回鳳哥兒去京城,我爹老糊塗,早早把我騙去了京畿南,最後也沒碰上面。嚴吃雞,你讀書多些,你說鳳哥兒真不會覺著我不講義氣?早知道是這麼個堵心光景,當年我就算離家出走,也不該跟爹一起去京城的。”
嚴池集沒有再翻書,停在手頭那一頁上,默然無語。
孔鎮戎問道:“你怎麼不去吏部或是禮部,跑來兵部做什麼,你不是自小就最討厭打仗流血嗎?”
嚴池集感慨道:“就是因為討厭,才要去兵部啊。”
孔鎮戎白眼道:“就你們讀書人花花腸子多,說句話也不直接說明白,別人都是脫褲子放屁,你們是穿褲子拉屎。”
嚴池集突然眼神銳利了幾分,看了眼窗外,低聲道:“你回去後與孔伯伯說一聲,與那就藩江南道的唐王不要再書信來往了。”
見孔鎮戎一頭霧水的模樣,接下來嚴池集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間迸出,“尤其是那唐王派人進京進獻祥瑞白鹿之事,讓你爹務必不要摻和!”
孔鎮戎納悶道:“這不是好事兒嗎?”
嚴池集冷笑道:“你什麼都別管,只需跟你爹說一聲,就說是我在一場家宴結束後的無心之語,你爹知曉輕重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