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歲的中年人,方臉、寬闊的額頭與下巴、有些兇巴巴的眉眼,卻是一個很好的人。
……這就是最後一眼了。
呂樹咬了咬唇,他想起自己最開始曾問過男人姓名。
“你就叫我趙叔叔吧。”男人說。
“叔叔姓趙嗎?”
“是啊。姓趙的警察有很多,會幫你的也不止姓趙的,趙錢孫李都有可能救你。這世上有很多好人,不止我一個。”
“嗯。”
……
“趙叔叔,再見……”房門關上,離開了那個溫暖的小家,他終於哭出聲。
這是他最後一次大哭,哪怕最後病到無力行走,他都沒有這樣。
緊緊攥著那張照片,他又吐了血。
其實他猜到自己的病有多嚴重,“癌”這個字他已經認識了,自己吃的藥正在越來越貴,叔叔的愁容也越來越多。
但有一筆賬很好算——光是他吃的一盒藥,就足夠趙叔叔救濟更多人了,所以,他為什麼還要吃那藥呢?
不吃那藥,會有更多人獲救。
趙叔叔也能收穫更多人的感謝,而不是把為數不多的工資投進一個無底洞。
由於害怕碰見趙叔叔,他離開了這座待了很久的城,前往h市。
等他抵達h市,他再度恢復了那種衣衫髒汙、兩手空空的狀態,證件也被凍結了,應該是仇家動的手。但他不敢回到那座溫暖的城市,他害怕自己只要敢回頭,好人就會被害。
這世上的惡人往往如魚得水,好人反而活得艱難。
也許他真的註定千瘡百孔活在這世界上。
走上街頭,他看到一些似曾相識的小販攤位,聞到了烤紅薯的香氣……還有人們嫌棄的眼神。
“小文,我們離他遠點,這種流浪漢身上有病的,別傳染了你……”大人拉著小孩子遠離了他。
他站在垃圾桶前,沉默地注視著。
——現在,他的身上,終於又長出那塊看不見的“黴斑”了。
……
他沒有證件,只能去打黑工。
大多是又累又高強度的工作,幫人跑腿、工地搬磚、冒著四十度的炎熱搬貨、在零下十度的天氣進下水道……由於他不懂法、也沒認全字,誰都可以剋扣他的工錢。為了與這些欺軟怕硬的人對抗,他逐漸學會了放狠話、罵髒話。
他已經不是世家公子了,想活著,必須把自己扔進髒汙之中,混入三教九流。
但即使如此,他的身體也撐不住劇烈的體力勞動,沒多久又開始吐血。老闆們都不敢要他,生怕他哪天死在工地上。
沒有工作,他再度回到了橋洞下,蜷縮著扛過病痛。雖然是不同的城市,但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化。
只是,他不再總是仰望天空、羨慕那些同齡人。而是一遍遍地回想……那短短的幸福半年。
病情惡化得很快,他開始出現頻繁的昏迷與記憶力衰退,腦中總是堵著什麼,那些美好的記憶逐漸忘記……他把那個地址謄抄在衣服上,免得自己忘記。但他不敢去,因為他知道仇家在盯著他。
明明已經在同一個城市,呂樹卻不敢靠近那個少年。
——他是一塊“黴斑”,看一眼就會得病,不能傳染給別人。
後來,他找到了勉強活下去的辦法——教人練刀。靠著收一些富二代小孩的錢,他能勉強換點藥。再多點就不行了,沒有刀術館會收他這種沒證件的人。
九月,在出門撿破爛的路上,他突然發病,癱軟在路邊。
馬路對面,一批高中生正在過馬路。一個穿著校服的黑髮少年看到了他。明明其他人都繞道而行,誰也不想接近一個流浪漢,少年卻朝他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