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下意識地揮動尚且完好無損的左手,擲出一團青金石藍的火焰。卻在藍焰脫手之前,他被右手驀然的疼痛牽制,導致那團或許本來可以咬上閣主衣角的火焰,最終只在空中劃出一道孱弱的弧度,無力地墜進腳下烈火熊熊的森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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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張子珩放火焚燒過的天道閣尚未被修復,季裁雪慶幸自己提前考慮到了這一點:他選擇使用地道入口附近的而非客舍中的標記,因而避免了一傳送回天道閣就被困在坍塌的房屋中。
在堆積的灰燼上行走讓他有一種涉於深冬雪林的錯覺,他一步深一步淺地、小心翼翼地順著斜坡往山下走去。隨著每一次抬步,他都能感到自己體內那些不屬於他的靈氣在快速復甦,它們越發活躍,再次喧賓奪主。
無形的絲線纏上他的手腳,專心看路的他第一時間注意到了一處突兀的陰影。他了然地抬起頭,揹著光,他看不清崔九重臉上的表情。
“那位冥官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本該是用疑問語氣說出的話語,在崔九重口中卻顯得語調過於平直了。他像一位精於審時度勢的觀察者,標註出所有在他規劃之外發生的事實。
“回來,然後讓你殺死他嗎?”季裁雪的手指緊貼在腿側,它無甚規律地收緊又伸展,它是其主人判斷自己是否被控制的依據,亦是宣洩緊張與不安的缺口。
“你清楚齊彥卿的多疑和善妒,即便我不殺他,他從屬的主人也會親自處置叛徒。”崔九重從空中降下,隨著距離的拉近,他的聲音變得越發清晰,而令季裁雪有些頭皮發麻。
“但你還是一個人回來了。”
季裁雪的手指停止了收縮,他被迫抬起臉與崔九重對視,在無聲中承受一場似乎漫長的審訊。
透過交接的視線,他感到自己彷彿徹底被崔九重看穿。
“你並不覺得痛苦。”崔九重的手指觸碰到他側臉的邊緣,原本會顯得曖昧的動作,在男人絲絲入扣的審判中變得令人毛骨悚然,“看來他沒有死在冥府,是沒有被發現嗎,還是……”
“齊彥卿逃走了?”
事實被清晰地推斷出,比起冥官們口中的“消失”,崔九重的用詞顯然犀利而冒犯太多。季裁雪嚥了口唾沫,他的不解倒並非偽裝:“逃走?他為什麼要逃走?”
“你知道答案。”
季裁雪頓了頓,他轉動著眼睛移開視線,午後色彩明麗的天空映進他眼瞳。他勉強將一部分注意力分割開來,去鉤織和完善那些相互關聯的資訊,半晌,他緩緩開口道:“我只是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在我與你的對峙中,他會把籌碼壓在我身上。”
“或許因為平白無故的妒意,又或許他發現了某些對你有利的線索。”崔九重沒有強迫他轉回眼珠,他語調淡漠,彷彿無所謂來自合作者的背叛。
即便是保持了上千年的利益關係的合作者。
“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季裁雪主動移回了視線。樹林被焚燬、大霧又在陣法失效後散去的的山坡再無所遮蔽,天光自上傾瀉,落進少年的眼睛,把深色的瞳仁照得像玻璃一樣剔透。
崔九重的靈氣在他體內遊走,彷彿在檢查這具叛逆的傀儡是否在切斷和主人的聯絡的這段時間內做了什麼隱蔽的手腳。他的經脈彷彿被一寸寸地、仔仔細細地清理了數遍,最後得出的結果似乎取悅了那位嚴苛的、不苟言笑的“主人”。
在最後一次靈氣滌盪過後,他成功地再次驅動了自己的手指。
——崔九重放鬆了對他身體的控制。
“如果他還打算回去冥府的話,他或許正匿藏在修真界的某個角落。”崔九重說道,他微微垂著眼睫,將少年面上任何一點神情波動收入眼中,“反之,他現在大概已回到他想回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