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血肉表面那層薄薄的屏障,季裁雪能看見潛伏其下的青色血管。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象過,“脆弱”一詞會與崔九重掛鉤。
隨著崔九重的起身,先前一直跪坐在地的“季裁雪”也站了起來,這具新晉的傀儡並沒有去攙扶步履略顯踉蹌的主人,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崔九重的身後,大概是為保證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雙生法則所要求的範圍內。
雖然步履不穩,但像所有自尊心高的天之驕子那般,崔九重並沒有放緩自己的步伐,彷彿那會成為他軟弱的佐證。浮在空中的好處是季裁雪能像小魚擺尾一般,很輕易地便飛出去一大段距離。他迅速地追上了崔九重,並一路光明正大地尾隨他來到了一處……由眾多長方形抽格組成的牆面之前。
季裁雪怔了一下,幾乎在看到這面牆的一瞬,他便聯想到了前世曾在一些電影作品中看到過的,太平間的冷藏櫃。相似的造型引發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而下一秒,他正前方面對著的那格抽櫃倏然被拉開,泛著金屬光澤的銀色匣子穿過了他透明的身體。他的目光本能地追隨著移動的物體,所以即便恐懼已經在心中掀起巨浪驚濤,他還是第一時間地看清了抽屜中裝著的東西——
不是東西,是一個人。
季裁雪想象中令人不適的畫面並沒有出現。躺在匣中的青年闔著雙眼,面容平靜,衣裝整潔,彷彿他當真只是於此沉睡。可毫無血色的臉和再不會起伏的胸膛終會撕開溫和的表象,將死亡的事實擺在旁觀者面前。
莫名的熟悉感漫上季裁雪心頭,他凝神仔細地打量匣中人的全身,終於在數秒之後,找到了能讓他確認此人身份的證據——
在那人露在袖子外的,已經再無法用力收緊的手指之間,正躺著一塊脂白細膩的魚形玉佩。那玉佩親暱地緊貼著青年的掌心與手指,彷彿仍在等待著這隻手將它重新握緊,珍重地把它系回它主人的腰間。
在那場附身中,他曾隨著這具身體一起墜入湖中,只為找回這枚被江雲思賭氣扔入湖中的,白魚玉佩。
匣中躺著的,正是二十年前攥著玉佩沉入湖底的,江雲思的師兄、曇霜仙尊座下曾經最為驚才絕豔的弟子——江海海。
季裁雪那雙輪廓圓潤的眼睛微微放大,眼底泛出不可思議的水波——這是江海海的屍體,那先前在湖底巨宮上方的洞口處,他透過狹窄的細縫看到的、那條顯然擁有著江海海記憶的虛魚又是怎麼一回事?
而且,那個假曇霜明明和他們說,落入訴冤湖中的人會沉入湖底,在湖底結蛹化魚,為何江海海的身體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崔九重的府邸?
崔九重說謊了?那他遇到的那條虛魚,也是崔九重算計好的嗎?崔九重為什麼要留存江海海的屍體?而且看這面牆上格子的數量,這裡躺著的屍體恐怕超過百具……
太多疑問衝擊著他的大腦,季裁雪驀然轉過頭,目光鎖定這一切的戎首元兇。那位似乎受了重傷,面無人色的閣主仍然是一副彷彿萬年不變的冷淡表情。亦如方才用靈氣拉開櫃格一般,他抬手,烏黑靈氣從指尖冒出,在空氣中畫成一個季裁雪從未見過的法陣。
烏黑細密的粉狀粒子從季裁雪眼前飄過,他略一晃神,順著粒子漂浮的路徑往前追溯,看到的是被密密麻麻的黑粒覆蓋了大半的、江海海的身體。
他轉而又意識到,不是黑粒覆蓋了江海海的身體,而是江海海的身體正在逐漸分解成黑粒。
那些細小的黑粒在飄動中鋪成一條長長的布緞,隨著靈氣的指引,流進崔九重的指尖。緊隨其後的,崔九重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整個人好似換骨重生。他側臉上季裁雪留下的傷痕在眨眼間癒合,周身擴散出的黑色的靈氣越發濃密。那厚重的靈氣叫囂著,似乎要填滿整座空闊的府邸,以昭示其主人的復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