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她問。
“既已答應陪你過節,自是要做到。”杜呈璋說,“故而上海事畢,便趕過來陪你了。”
沉鳶張口未言,杜呈璋回頭,又對沉安闊道:“衙門有些要事,實在脫不開身。我來遲了些,父親莫怪我罷?”
沉安闊笑言道“怎會”,杜呈璋也笑了,探手攬住沉鳶的腰。眾笑聲裡,良久,沉鳶也笑了一笑,她抬頭看向沉府上空的一際殘天,日落了,方才的飛鳥轉眼又無蹤跡了。
沉安闊吩咐添杯置筷,欲與兒女歡談暢飲。
自那年沉鳶嫁去杜家,後來幾番節時沉府都頗有些冷清,如今終於得以熱鬧一次,府中上下自然不敢怠慢,菜餚茶點如流水一般呈遞上桌,杜呈璋與沉氏父子觥籌交錯,那京城中的奇聞異事,也如茶話一般被他侃侃道來。
沉安闊聽得入迷,酒過三巡,面頰也漸漸紅了。沉鳶隨同杜呈璋交際過幾次,這般酒場言談早已聽習慣了,她淺淺吃了幾筷菜,便沒胃口再用,睨著旁人酒趣正酣,她悄悄離席,到灶房去尋蒲兒。
幸那丫頭勤懇,今日探親結束便歸來了。沉鳶把她叫進房裡,取來紙筆,寫一張字條交給她。
“府外蓮花池邊,將這字條交給葉先生。”
說那話時,蒲兒眼神驟然縮了縮:“大少奶奶,要我給誰?”
再低頭看那字條,上面寫著“擇期再會”,臉色都煞白了些:“這,這……”
“我教你去,你便去罷。”沉鳶淡淡垂眼道,“你是我最貼身的丫鬟,我本也不欲瞞你的。只是動作麻利些,莫教大少爺知道了。”
蒲兒靜了許久,折起字條,輕輕回個“是”字。
沉鳶送她從偏門出去,看她飛奔消失在樹林裡,她別一別耳旁碎髮,轉身回屋,桌邊杜呈璋仍在喝酒,拈杯微笑著,一直望著她走進來。
“太太去哪裡了?”她走近桌邊,他拉住她的手。
“屋裡太悶,我出去透透氣。”沉鳶回答道。
那一席酒喝到二更,菜冷人散,沉鳶攙著杜呈璋回到臥房。
此刻是在沉家,自不會有兩間房來容他們分居,沉鳶將他扶到床上,一時立在床邊未動,杜呈璋靜了半晌,又站起身來道:“我酒氣重,你睡床,我睡地上罷。”
“不必了。”
他停頓住。
良久,沉鳶道:“夜裡涼,就睡在床上罷。”
南地的夜是潮溼的,更深露重,錦被冰冷得如浸泡了水。
沉鳶縮在裡側,不算寬的一張床,兩人之間卻好似還能再躺下一人似的,杜呈璋吹熄了燈,那房中除卻黑暗就只剩沉默,他們彼此無言躺著,過了一會,杜呈璋問道:“你原諒我了?”
“我並沒有怪罪大少爺。”沉鳶道。
“我若說我並沒有帶她去上海,你可會相信?”
沉鳶沒有說話,杜呈璋又繼續道:“那日你走後沒多久,礦業司便打來了電話。他們要我去上海出差……”
“我信,”她出聲打斷,“大少爺說什麼,我都是信的。”
杜呈璋倒沒想到她會這般好言語,一時愣住,竟不知該再說什麼了。
窗外蟲聲透進,沉鳶輕闔上眼,說也奇怪,從前她同他彆扭,他娶回姚珞芝,她心冷得一連幾月都不同他說話,撞見他們玩鬧說笑,她拂袖轉身而去,在心裡氣恨他多情……近來倒真不似從前那般心窄了,她生氣的時限愈來愈短。到如今,甚至都能同他坦然躺在一張床上。
她想也許是恨得太久了,有如上緊弦的發條,總那麼緊著,久而久之便沒有氣力了。
又或許她從前擁有的太少,好似緊盯著碗中三兩銀錢的乞丐,而現在她有了別的了,那幾些小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