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舉頭看月亮,此時天還亮著,日頭在另一端緩緩往下墜。桂樹上停了一隻鳥,不一會兒又飛來一隻,一同隱進樹影。原來樹上有它們的巢。
馮俊成從垂花門外走進來,身上還穿著公服,他本可以先回房裡換身衣裳,卻先來尋她。
青娥笑著打趣,“你這回家就愛請安的毛病是從小養成的?這宅子裡你最大,怎麼你一回來,還要先見過我?”
馮俊成手上提著北方式樣的團圓餅,擱在桌案上,俯身與她輕聲道:“本來想換了衣服再過來,只是聞到酒香,遠遠瞧見你在這兒煮酒,就是有八頭牛拉我,我都走不動了。”
“哼。”青娥抿嘴笑,梨渦印子極深,“叫你想起什麼了?”
“想起少年時家門口一位大嫂,我喜歡她,喝她賣的酒,在夜裡偷偷見她。”
饒是青娥聽他在耳邊這麼說,也難免要紅一紅臉,“你膽子真大!她哪會無緣無故待你好,就不怕她憋著壞要害你?”
馮俊成只是笑,“不光膽子大,孩子也很大了。”他在她發頂親了親,“我去換身衣裳,茹茹呢?”
“給你洗桂花去了。快去,我等你來了一起喝這酒。”
等他回來,就見他一坐下便捋高了袖子,拿起酒盅與青娥面前的杯子碰了碰。
青娥飲過酒,眨眨眼,後知後覺問:“怎麼瞧你今天挺高興的,就因為又見著你少年時的大嫂子了?”
馮俊成飲過酒斂眸一笑,“萬歲爺看過了我送上去的公文,都察院已經派人去往杭州府,緝查秦家。”
“是麼…”青娥執酒勺的手一頓,將酒勺擱回去,笑起來,“是個好訊息。”
馮俊成知道她的擔憂,掌心覆上她手背,“秦家一報還一報,我查不清的東西,都察院自會查清。”
青娥點點下巴,她固然心慌,可總要面對。禍是她惹的,沒有叫他頂在前面一力承擔的道理,事已至此,再說那些你牽連我我拖累你的傻話就不必要了。
這晚上馮俊成領她到書房,從箱底拿出了兩隻儺面具,當中龍女的一隻從中間裂開,又被人拿糨糊補好,瞧著有些猙獰。
青娥不想他還收著這件舊物,當年他竟帶著這對面具北上,可那時她分明才剛騙他不久……她手指撫過龍女臉上的裂,萬分動容地看向他。馮俊成見她眼底水光漣漪,在她落下眼淚之前先吻住了她。
她回應著,雙手摸索著領他往後退,順勢倒在塌間,拂開塌上一疊紙張,馮俊成也任由那疊紙隨衣裳散落,俯身扣上她腰肢。青娥叫他掐得有些疼,卻不躲,就好像他做什麼她都能夠接受。
他汗水滴在她面頰,沒進她髮間,青娥迷迷濛濛抓到一隻面具,蓋在他臉上,眼花耳熱朝著他痴笑。
他接過去,將青面獠牙的儺面具戴在臉上,他面板潔淨清白,卻又身材高大,對比十分懸殊。躬身的姿態沒有改變,像頭會對所愛之人心軟的野獸。
青娥痴痴瞧著這樣一個他,即便對明天一無所知,也格外有盼頭。
江寧的中秋就不如順天府那般調和,那天下晌馮老爺就收到了馮俊成月前來信,看完板著臉,一逕到廳裡吃飯。
益哥兒尚未落座,但面前的菜盤子卻顯然動過。馮老爺一記眼風掃過去,小哥兒哆哆嗦嗦,嘴角還有沒來得及擦掉的醬漬。
白姨娘將益哥兒攬在身前,給他擦擦嘴,以為劈頭蓋臉要惹來一頓訓斥,馮老爺卻只是走到門邊去攙老夫人進門,讓眾人落座。
丫鬟埋頭佈菜之際,馮老爺從袖中拿出一張信紙,遞給身邊的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