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黃四孃的老闆娘,從來不會老去,也不知疲倦,她不分晝夜地招待著自八方四時而來的酒客,總是能笑吟吟地奉上一杯好酒。
她自然不是世人,她以記憶為食。
“你若真想為那孩子好,便就先看看她的記憶……你已經毀了她一次,若為了區區一個善果,再毀她第二次,這……應該不是菩薩所希望的修行吧?”老闆娘說著起身,拿過陸離面前的那杯酒,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鮮血滴入其中,爾後又還給了他。
做完這一切後,她突然道,“我的客人喊著付賬呢,我先離開一會兒,也好給你時間仔細想想,要不要喝下這杯酒。”說著她揚起笑容,走向旁邊的一桌客人。
她才離開一點點的距離,陸離就聽不見她的腳步聲了,他看見方才近在咫尺的老闆娘似乎進入了另外一個地域一般,光線迷離,她熟練地應付著輕佻的酒客,雪白的簪花,粉白的衣裳,眼角的淚痣,都顯得那樣遙遠。
扭回頭來,陸離看著杯中酒,那點殷紅此刻已經化開,他捏起冰涼的酒杯,一飲而盡。
帶著濃烈果香的酒,混合著血的腥味,捲過舌尖,流進喉管……
他不曾怕過什麼,卻有些畏懼喝這酒肆中的酒,只因這神秘的老闆娘喜歡憑心做事,他怕自己哪天會在這裡誤喝下曇花酒。
那可以消弭一切記憶的曇花酒。
——這位大人,你的錢袋掉了!
——哦?既然掉了,便不是我的東西了,送你吧。
闖入陸離意識中的先是兩個聲音。一個是很清亮的童聲,一個是清淺的男聲。
再後來,展於眼前的是漫天大雪。
在這方記憶主人都不知道名字的北方城池裡,寒冬是那樣漫長嚴酷,周遭的一切都被白色所覆蓋,街道,屋舍,乃至匆匆而過的行人肩上都覆滿了白雪。
天空在這寂寞的冬日都變得高廣起來,那鵝毛般的大雪將整個城池都籠罩起來,像是一個籠屜,隔絕了世外的一切熱情。
記憶的主人此番還是個小小孩童,裹著已經露出棉絮的破衣裳,頂著一頭雞窩般的雜亂頭髮,正蜷縮在一個大戶人家的偏門下,這裡延伸出一個短短的屋簷,堪堪將小小的孩子給遮住。
好大的雪啊……
孩子朝手心呵了一口氣,爾後揚起頭來,怔怔望著青藍的天空。腳丫子很癢,想是已經生了很嚴重的凍瘡,不過沒關係,爺爺說了,只要感覺冷了,便抬頭去看那天空,你看雪花多漂亮啊……看著看著,這冬天便一晃而過了。
她用力瞪著眼睛,偶爾雪花飄飛到她骯髒的臉上,瞬時就化開了,她齜牙,卻依舊沒有放棄看天上,就這樣一直瞪著眼睛,便不會想睡了,也不會像爺爺那樣,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正在孩子對著雪天發呆的時候,身後倚著的門“嘎吱”一聲開啟了,從裡頭走出一個胖女人來。
那胖女人穿著一身新做的繡花棉襖,襖子很厚,更稱得她溜圓。她是這戶人家的管家媳婦,一開門就見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坐在屋簷下,頓覺晦氣,想也不想便提起一腳,狠狠踹在那小黑影的脊背上!
瘦小的孩子哪裡禁得住這樣的力道?低低驚呼一聲後,整個人便像是球一樣滾了出去,在雪上擦出一條長長的痕跡,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卻再是半天沒動。
“再讓我看見你便放狗了!滾遠點!”兇悍的女人啐了一口後,“嘭”的一聲將門大力合上。
孩子撲在地上,雪糊了一臉,她撲哧撲哧地喘著粗氣,背後被那女人腳尖踢著的地方生疼,竟動也動不了。
爺爺說,不能躺在雪地裡太久,會凍死的。
試著掙扎了一下,孩子的手在雪地上摸索著,黑乎乎的小手融化了雪,深深嵌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