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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啟山亂了半顆心。
花廳裡擺好了一張紅木大團圓桌,能坐下二十個人。主位留給壽星公,朝兮也無須別人讓座,自己揀了個不顯眼的位置坐下。
陳皮乖順地坐在他身側。
過一會兒人齊了,各自按著九門位次坐好。二月紅舉起酒杯,站了起來,開始走生辰宴應有的流程,如致謝、祝酒、致辭之類。
朝兮基本沒參與。酒菜齊備,他就專心吃菜喝酒,畢竟他比二月紅年紀大,他給敬酒,只怕要折了二月紅的壽。
陳皮倒是老實敬了酒,其餘時間就專心拆蟹——就是他送來的那簍螃蟹,仔細剔出蟹肉蟹黃,然後放進朝兮的碗中。
齊鐵嘴是藏不住話的,扯了扯旁邊解九的袖子,小聲說:“九爺,你覺不覺得這陳皮對謝老闆……好得有點兒過分了?就像……”
解九藏在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先瞥了一眼陳皮和朝兮,又瞥了一眼張啟山,看似平靜道:“就像什麼?”
“就像對自個兒老婆……”
誠然陳皮沒娶老婆,齊鐵嘴原本是想拿二月紅或夫人來舉例子,但總覺得哪裡不像,遂將腦袋裡冒出來的第一個詞彙說了出來。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驚著了,眼珠子左顧右盼快轉飛了。
偏偏當事人還在事不關己地吃吃喝喝,好像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宴一般。
齊鐵嘴怪自己胡思亂想,轉頭去向二月紅敬酒。
這是1939年的末梢,長沙在戰火紛飛中屹立不倒,九門的當家人也正當盛年,他們還有餘心餘力,在一張桌上盡情享受劫後餘生的喜悅。
然則亂世之下,豈有完卵。
1941年9月,第二次長沙會戰,朝兮和陳皮臨時找了幾個夥計,去西安盤了一座漢朝古墓。墓中所得,一半作軍費,一半匯入了國外的銀行賬戶。
國軍勝。
1941年12月,第三次長沙會戰,朝兮和陳皮又去南京倒鬥,可惜收成一般,索性都充了軍費。
國軍勝。
1944年5月,第四次長沙會戰,國軍敗。
九門各家在長沙淪陷前陸續撤離,陳皮同朝兮去廣西暫避戰火。
最後離開的,是張啟山。
1945年8月,日本無條件宣告投降,國軍接管長沙。
外戰已畢,內戰再起。朝兮在深山裡尋了一個院子,暫時收了買賣,像個農民一樣隱居度日,等待和平到來的那一天。
一如當年他所願,種花種草,種瓜種果,不種花生……只是缺了張起靈,仍不算圓滿。
陳皮似乎不能接受這樣的安穩,於是重操舊業,收了一堆徒弟,然後四處下地。
朝兮總覺得陳皮有哪裡變了。
雖然作風依舊兇狠,可是他似乎不像從前那樣熱衷於倒鬥斂財或撈偏門,更像是單純地熱衷於下墓本身。
道上很快傳出他殺徒的惡名,只因他帶著徒弟下地,若遇見危險,見死不救不說,甚至拿徒弟當墊背都是常有的事。
所幸他出手大方,惡名再盛,也不影響那些亡命之徒搶著來做他的徒弟,就圖成功之後可以富貴無邊。
只是如此一來,陳皮自己反倒窮得叮噹響,這麼一趟趟地折騰下來,不僅身邊產業所剩無幾,存在國外銀行的那些錢財也很快揮霍一空。
有一次陳皮來山裡,朝兮一邊往他手裡塞自己釀的竹葉青,一邊調侃:“陳爺這是家業都敗光了,才知道來找我賙濟賙濟?”
陳皮嘿嘿笑著,看著竹影下的朝兮容顏如昨,一笑生花,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鬍鬚,沒有回話,轉而說起張啟山。
聽聞張啟山改了名字,加入了什麼解放軍,現在混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