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張啟山的事也不得不擱置下來。
……總歸,事要一樣一樣做。
朝兮在竹寺一待就是四年。
四年猶如彈指一揮,存真和存慧長成了壯碩高大的小夥子,老和尚卻變得更老,已經沒有充足的體力去盯著兩個小徒弟,究竟有沒有偷偷跟朝兮習武。
朝兮教的都是殺人的功夫,與佛家理念相悖,老和尚不喜歡。
但老和尚很快就連不喜歡的能力也沒有了。
1966年的夏天,一場在後世看來殘忍又悲痛的社會變革席捲了饑荒後滿目瘡痍的中國,其危害之深、流毒之廣,作為親歷者的朝兮亦難以想象。
深山中的竹寺沒能倖免。
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裡,一群穿著兵裝的學生揮舞著鋤頭和棍棒衝進了竹寺,對著佛像就是一頓猛砸,聲稱要剷除封建迷信。
存真存慧試圖阻攔,皆捱了打。老和尚也一口氣沒上來,暈厥過去。
朝兮當時正在竹林裡挖竹筍,聽聞動靜趕回去時,看見的是憤世嫉俗、振振有詞的學生們,一地破碎的佛像,和熊熊燃燒的經文。
他沒想太多,冷聲吩咐存真和存慧,把老和尚帶回後院的禪房,無論聽見什麼聲音,都不準出來。
存真存慧在關鍵時刻還算聽話,也可能是他的表情太嚇人,總之一左一右扛起老和尚就走了。
學生們大概是沒反應過來,沒有攔阻。
而他隨手抄起了挖筍的柴刀。
把山門一關,佛寺即是煉獄。
那些學生恍然如悟,露出或驚訝或輕蔑或憤恨的表情,亂亂糟糟地叫嚷著——也不知他們叫了什麼,反正朝兮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很多年沒真刀真槍地動過手了,不過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鮮血是對殺戮最好的刺激。
他傷了很多人,大概也殺了幾個。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對普通人動手,但他看看老和尚幾個,再看看滿地殘骸,想了想,或許眼前的不全是人。
倒下的學生越來越多,鮮血塗滿了寺內的青石磚路,從一開始的唾罵斥責,到喊打喊殺,再到涕泗橫流,最後跪地求饒聲淚俱下。
學生麼,都是年輕人。
年輕人的一腔熱血最容易成為別人的刀劍,但血液這種東西,熱得快涼得更快……尤其是從傷口裡噴灑出來的時候。
朝兮的身上也染了血,面上卻始終沒有表情。
他只是麻木地揮刀,麻木地提了一個男學生的脖子到所有倒地的傷者面前,麻木地說:“你們有兩個選擇。”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淒厲的哀嚎和濃重的喘息,但所有還能睜眼的都看向了他。
“要麼,你們都死在這兒,我把你們連同這座竹寺一起燒了,塵歸塵,土歸土。”
學生們屏住了呼吸,他們如今深信不疑:朝兮是能夠說到做到的。
“要麼,我放你們活著離開。”
說到這裡,他用柴刀指了指幾個沒辦法“活著”離開的學生,“你們有幾個同學不熟悉山路,不小心掉到了天坑裡,回不去了,跟他們的家人賠個禮道個歉,下次……不要來了。”
學生們面面相覷,有幾個心思活泛的,也不是沒想過先敷衍過去,回頭再帶警察或附近的民兵過來,給死去的人報仇。
不料朝兮緊接著說:“別想著虛與委蛇那一套。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有父母親眷。我等會兒跟著你們一起下山,你們最好保佑警察局的人清閒到可以在你們家門口站崗,日夜寸步不離,否則……還是不要冒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