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以一敵十甚至敵百,他只想著,別讓那兩個被無辜牽連的夥計白死。
對面投鼠忌器,而他也利用了對面的投鼠忌器,一直到打空最後一匣子彈才肯罷休。
船塢很快成了一片廢墟,滿地狼藉。
朝兮腳下橫七豎八都是空空如也的手槍,後坐力使他的掌心和虎口裂開,暗紅色的鮮血滴落在地,像一朵朵血色悽迷的花。
耳畔麻木地嗡嗡亂響,他疲憊地靠在“碩果僅存”的一根柱子上,垂著頭,眼前硝煙瀰漫。
不久,有密集的腳步聲傳來,隨即是一雙皮質軍靴映入眼簾。
他抬起頭,看見了張啟山。
張啟山今年,該有四十二歲了吧。
雖然不是嫡系,但體內或多或少的張家血脈,讓張啟山並不顯老,仍如三十許人,只是眉眼之間多了不少剛毅、沉穩的味道。
不算昨天的話,上一次見到張啟山,是在三年前的北京,不過那是朝兮單方面的見面。實際上他們的“相見”,則要回溯到1944年,日本人佔領長沙的前夕。
此去經年,不提也罷。
真到了這種時候,語言反而成了最無用的東西,因為心目中已有了答案,臨了臨了,也無須丟了風骨。
“謝朝兮……好久不見。”
張啟山聲音沉沉,喚出了那個曾無數出現在夢境之中的名字。
而就像昔年很多次的見面一樣,朝兮緩緩漾起一個笑容。但他還來不及開口,手臂上就傳來了尖銳的痛意。
低頭看時,只見一根飛鏢般的針管戳進了他的血肉裡,自動將藥劑推進了他體內。
針管是用吹筒一類的東西打在他身上的,大概是那些當兵的害怕他會對張啟山不利吧。
朝兮只覺頭腦一陣恍惚,須臾,張啟山已至眼前。
他於是強撐起一個如常的微笑,言辭輕誚:“這是給我打的什麼?麻醉劑?”
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自言自語:“你這麼怕死,難怪會夢想著虛無縹緲的長生了。”
張啟山拔下針管丟在地上。
朝兮抬起手臂,伸舌舔了一口從針孔裡泌出的血珠,剎那間,凌亂的發、絕世的顏、肆意的眸,映著背後的血腥狼藉,落在張啟山眼中,悽豔絕倫!
“這是第二次了。”張啟山喃喃道,“謝朝兮,你不該回來。”
“這會子再後悔,遲了。”朝兮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張啟山,來說給我聽聽,你準備怎麼利用我這身血脈?”
張啟山的瞳孔劇烈收縮,像是不習慣被戳中心中圖謀,不自然地咳嗽兩聲。
就著短暫的晃神兒,朝兮一腳踢中他腰側的軟肋,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過後,將他制服於身下。
一如他們回不去的“昔年”。
跟著張啟山的官兵大概提前被下過命令,他們舉起了槍,卻沒有一個人敢衝過來阻攔。
當然,朝兮也知道自己逃不脫了,所以此舉純粹是為洩憤。身體的傷痛和奔逃的疲憊,讓他已沒有多少力氣跟張啟山打架。沒有質問,沒有謾罵,但哪怕多揍一拳,他也覺得解氣幾分。
張啟山或許是蒙圈了,只顧躲避,起初並沒怎麼反抗。
過了好一會兒,張啟山才反應過來,接住朝兮一拳,說:“你安分些,不要做無用的掙扎了。”
朝兮停頓了一下,沒有接著打下去……但這並不是因為他聽進去了張啟山的話。
當那種熟悉的火焰從血肉裡灼燒蔓延時,他很快想到了某些不堪回首的經歷,索性耗盡最後的力氣,用手臂扼住張啟山的喉嚨,像是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
“張啟山……你踏馬的……給我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