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為了管束她們費了好大的力氣,但好在她們鬧歸鬧,大多數時候還是聽話的。
襄荷用來教她們認字的書,不是尋常的啟蒙讀物,而是那本曾經一度盛行,最終卻為道學家攻訐,因此絕跡於坊間的《列女傳》。
進入書院後,襄荷曾經特意搜尋過列女傳相關的書籍。
《列女傳》的著書者連氏是書院首任院長之妻,因此即便外面書坊完全沒有《列女傳》以及連氏的一絲蹤跡,藏書閣內卻藏有許多與連氏相關的書籍,還有著詳細的連氏生平。
讓襄荷驚訝地是,連氏一生著書無數,涉獵廣雜,並非只有《列女傳》一書。而除了《列女傳》,她最為“有名”的是一部《女四書注》。
女四書,即《女誡》、《內訓》、《女論語》、《女範捷錄》四部書,在連氏所在時代,女四書便是閨閣女兒所要念的四書五經,女四書中的對於女子的各項要求,便是世人眼中賢良女子的規範。
女四書成書流傳已久,字句意義明晰,若為釋義故作注,那麼這注幾乎毫無意義。
連氏的《女四書注》自然不是為釋義。
她作注是為辯駁,是為批判,是為斥偽……約束女子千百年時光的金科玉律被一字一句地註解反駁,以鋒利至咄咄逼人的言語化作刀劍,砍向女性身上沉重的鐐銬和枷鎖,也刺向傳承已久的道德禮法。
甚至不等連氏身死,《女四書注》甫一成書問世,立刻迎來鋪天蓋地地反駁攻訐乃至謾罵。
若不是連氏與皇室關係密切,又有賀同芳韓三娘等好友力保,恐怕早已因“不明原因”橫死。
諷刺的是,對連氏謾罵最多的,不是文人,不是名士,而是連氏欲要點醒的、讀著《女四書》長大的閨閣之女。
除了初刻版本,《女四書注》再未重刻,而初刻版大多都被收集銷燬,藏書閣裡那一冊,或許便是世間僅存的一部《女四書注》,而若不是謝蘭衣借用了苟無患的名義,襄荷又藉助了謝蘭衣的名義,單以襄荷的身份,恐怕一生都看不到這本世間僅存的《女四書注》。
說來步履維艱白費苦心,但連氏的努力還是得到了成效。
歂嶽顯德兩朝對女子的寬容既是空前,亦是絕後。
正是因為看到這本書,襄荷才知道,數百年前女性所受的束縛竟然遠遠少於如今;才知道數百年前,竟然也有人為了女性的權利而奔走呼號;才知道這個世界的女性,曾經也有過那麼短暫的一段時間,可以不身帶鐐銬,將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仰視男性……
看這部書時,襄荷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淚水,甚至瞬間有種想要效仿連氏,將這世間風氣一清的衝動。
但當心情平復,理智回籠時,卻只剩深深的無力。
她與連氏不同,連氏所在的時代是最混亂的時代,也是永珍更新的時代,而那個時代這片土地的主宰者,是來自現代的謝琰,更重要的是,謝琰雖未明面上支援連氏,卻從未對其有所斥責,而謝琰身故之後,幾乎代天子行令的賀同芳,更是全力支援連氏,為她擋下無數暗算攻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