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她的孩子。
“承平。”她又叫他的名字。
“嗯。”似乎意識到她要說什麼,李承平這一聲應答,聲音有些輕,語調卻有些沉,頭也微微低了下去。
“就把這,當作一次大考吧。”樂安說。
李承平年幼時,樂安常常考校他功課,一月一小測,三月一小考,一年一大考,規律嚴謹,從無斷歇,要求甚至比帝師還嚴厲。不過,從他長大以後,從他的視線能與她齊平以後,樂安便再也不曾考過他了。
所以,聽到樂安再一次說出這個曾經讓他一聽就冷汗直冒的詞,就算早有準備,李承平也不禁愣了一下。
然而隨即,便又聽——
“不過,也是最後一次了。”
站在臺階上,樂安最後一次,居高臨下地對他說道。
李承平回到皇宮時,已是夜色深沉,有在宮城辦公的官員,如中書、門下二省的,此時都已離宮回家,而各宮各殿,也都已點起了燈火。
四下裡很寂靜。
李承平從馬車裡出來,望著眼前長長的路,站立了一會兒,隨即,揮退了宮人抬上的轎輦,又讓宮人不要近身,只在後面遠遠地跟著,隨即他便孤身一人,慢慢地、靜靜地走。
走過硃紅琉璃瓦的宮牆,走過雕龍漢白玉的御道,走過三省議事的政事堂,一直走到內宮大門,天子居所。
燈火通明,巍峨聳立,卻是他的“家”,只有他一人的“家”。
曾幾何時,他也曾這樣走過一遭。
從京城之外到京城,從皇城之外到皇城,再從大內之外到大內。
最終到達那個最高、最高的位置。
只不過那時,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始終有一個人在旁,牽著他的手,告訴他——“承平,往前走。”
那時他人小,腿短,走不了遠路,走到半道兩腿痠痛,便喊累,要她抱。
可她拒絕抱他。
“承平,往前走,不要停,看到那座宮殿了嗎?最高最漂亮的那座,那裡,就是你以後要待一生的地方,你要很努力,才能走過去,更要很努力,才能一直待在那裡。”
“我會陪你走過去,但不可能替你走過去,誰也不能替你走過去,你終歸要靠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用那麼溫柔,又那麼嚴厲的語氣對他說話。
就像方才,她對他說,這是最後一次大考那樣。
以致明明那時他還那麼小,明明還完全不懂她話裡的深意,卻還是把那番話,牢牢地記了下來。
那一次,走過之後,他不再是天真愚頑的普通孩童,而是萬民簇擁的天子聖人。可再萬民簇擁,再高高在上,他的身旁,他的身前,也總還有她,替他遮風擋雨,教他處事立人。
他以為自己已經懂得了身處山巔之人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