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終於抬起了頭。
樂安最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
眼眶凹陷,因為臉太瘦而顯得眼睛很大,而眼睛大的人又常常給人以坦蕩疏朗感,但或許是因為他的眼瞳太過黑沉,或許是因為他的神情太過詭異,總之,樂安看他第一眼,感覺到的絕不是坦蕩疏朗,而是陰沉。
而陰沉的印象之後,才是其他更令人震驚的東西。
那一次見面,樂安根本沒看到盧玄慎長什麼樣子。
因為,他的臉,太髒了。
一層又一層的汙垢掩蓋住他的面頰五官,除了那雙眼,竟然再看不清別的,而當他直起上身,樂安才發現,他不止是臉上髒,穿著也很離譜,他竟然穿著一件不知哪裡找來的、皺巴巴、衣袖明顯短了一截的錦衣。
看上去就像小孩子的衣服,也全虧他身材太過瘦削,才能套地進去那套衣服。
樂安看著他這模樣,張嘴結舌,說不出話來。
而盧玄慎則及時笑著對她道:
“敬貞這個人……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怪癖,比如不愛洗漱,比如這衣裳,就是不好好穿,非得穿些奇裝異服,叫人看了就咋舌,在家裡倒還沒什麼,但要是到了外面,叫外人看了可就不好了,公主,你說是吧?”
樂安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而那天,直到盧玄慎離開,他也只說了那一句“敬貞拜見公主殿下。”
少年人新婚燕爾,樂安和盧玄起,兩個樣貌出色的少年少女很快黏糊起來,樂安雖然有自己的公主府,卻很多時候都住在盧家,於是慢慢地,她便知道了真相。
原來那日盧玄慎所穿的不合身的錦衣,竟然已經是他平日最好的穿著——甚至有可能是有人臨時找來給他換上的“好衣服”。
而平日的盧玄慎,則穿地甚至連盧府的下人都不如,下人就算穿麻穿葛,起碼還能洗得乾乾淨淨,但是盧玄慎,卻彷彿一副街頭叫花子的模樣,往後樂安每次見他,總是發現他衣裳頭髮油膩髒汙,一副很多天沒洗的樣子。
盧玄起依舊跟樂安說,是因為他就喜歡這樣。
直到樂安發現越來越多的不對勁,直到她親眼看到盧玄慎靠近水池邊,似乎想要清洗一下頭臉,卻被幾個盧府的下人毆打辱罵踹進水裡,而他只是抱住自己的頭臉,此外便毫無反抗,任打任罵,被踹進水裡後又拼命爬上岸,然後渾身又被撒上汙泥穢物……
樂安再傻也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了。
於是盧玄起才不再掩飾,以譏笑鄙夷的口吻,對樂安說起盧玄慎的故事。
一口一個雜種。
而樂安也終於知道當她說“敬貞”是個好字時,盧玄起為何忍不住發笑了。
——為一個生母與人私通,自己父不詳的孩子取字敬貞,敬在哪裡?貞又在哪裡?
這個字,分明是故意取來羞辱盧玄慎的。
所以在還想掩飾時,盧玄起寧願叫他“敬貞”,也不叫他的名。
講完盧玄慎的故事,盧玄起又對樂安道:“你可別可憐他,這種人就跟街上那流膿的賴皮狗似的,你可憐它,扔給他個窩窩,他不會感激你,只會纏著你,把他那一身腌臢都蹭到你身上,叫你也變得跟他一樣腌臢。”
之後,似乎是盧玄起下了命令,除非刻意,樂安便很少能看到他。
盧家似乎沒有了這麼一個人。
但那時的樂安,大抵還是天真又好奇的孩子心性居多,儘管盧玄起多次告誡,卻抵不住樂安對盧玄慎的好奇。
於是雖然表面上沒再怎麼見過盧玄慎,私下裡,樂安卻讓自己的人去打聽他的事,知道了很多連盧玄起都不知道的事。
比如盧家曾有幾個家僕突然死亡,人們都以為是意外,然而樂安讓人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