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與哀傷,為它殫精竭慮,鬱鬱而終。
鍾應會和厲勁秋一起彈琴痛罵偽君子,但他不會為偽君子彈奏沈聆的樂曲,圓了偽君子的痴心妄想。
於是,厲勁秋替他來彈。
鋼琴旋律溫柔穩重,盡是純粹西方音樂體系下,成熟的演奏技巧,找不出絲毫沈聆、樊成雲的痕跡。
這首曲子旋律簡單,也許是因為它從築琴絃上改編成鋼琴曲,音符比起《偽君子》更顯得靜謐安詳。
寧明志坐在那裡,不記得自己有聽過這樣的樂曲。
它非常的輕柔,像是夜晚月亮隱去了輝光,顯露出漫天繁星。
星星是如此的明亮耀眼,伴隨著琴音律動,喚醒了鍾石鳴羽,歌舞昇平。
河流溪水嘩嘩作響,麥田稻穗金黃璀璨,凡是土壤,皆有良種,凡是水渠,皆有肥魚,凡是行人,皆有衣穿,凡是嬰孩,皆能飽腹。
桌臺糧油水米充足,居所屋瓦堅實不受風雨。
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天下天平。
曲子並不悲傷,更不煽情,寧明志聽著聽著,卻感受到心中湧上來的空虛與落寞。
他想起來了,這首曲子的名字。
那是沈聆看著未完成的樂譜,和他慢慢講述的願景。
他說,他願這戰火早日平息,能夠重拾昔日安寧。
他說,他願略盡綿薄之力,資助前線飽受飢寒的戰士。
他說,國破山河在,人卻不能坐以待斃,甘願為奴為婢。
他說
寧明志的眼淚在一首溫柔舒緩的鋼琴曲裡,驟然失控。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沈聆說:我們遺音雅社為了傳承《漢樂府》而相聚,但說到底,我們研究的是中華的音樂,彈奏是中華的樂器。
中華不存,拿這樂曲何用?
若是我們安於一隅,不去做一些我們能做的事情,活下來了、研究出曲譜了,又奏給誰聽?
寧明志像被抽乾了渾身的力氣,在一次又一次的狡辯之後,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遺音雅社確實是為漢樂府成立,也確實是為了登臺高歌重振古曲而相聚。
但是那一場首演、那場場演出,都為了前線慘烈的戰事,籌措抗戰物資。
寧明志當時看得清清楚楚。
日軍飽腹衣暖,精兵強將,拿下整個中國不費吹灰之力。
窮苦孱弱的中國,再怎麼抵抗也不過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他讀過史書,學過列傳。
古往今來,都是強國吞併弱國,再來一統文化,重塑國界。
對他而言,國破有什麼要緊,家不亡人不散,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然而,沈聆不是這樣想,楚書銘不是這樣想,馮元慶不是這樣想。
連鄭婉清一個女人,連帶著才十歲的楚芝雅,都不這樣想。
只有他像一個異類,想的是戰爭之後安身立命,想的是傳承文化保全資料,想的是地方沒了、統治者沒了,歷史一樣會滾滾向前。
大不了多一個古中國罷了!
為什麼要以卵擊石!
寧明志憤憤不平,眼淚不斷流淌,在徒弟們的小心伺候下,緩緩擦去。
鋼琴曲進入了漸漸遠去的尾聲。
那番太平盛世的祭祀祈願,隨著厲勁秋最後一個悠長音符,慢慢淡去了影子。
《景星》。
寧明志說出了樂曲的名字,聲音盡是疲憊和諷刺笑意。
靜篤怎麼可能用這樣的曲子,替代我們的情誼!
他說過,我會彈琴,我能擊築,我就遠勝過只會砍柴的樵夫鍾子期千百萬倍!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