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獄卒蒙著面巾,抬著擔架從詔獄西門出去,下臺階時顛簸,後面的獄卒絆了一跤,白布下掉出一隻攥成拳的手,垂在空中搖晃。
江應巧鬼使神差地跟上去,步伐有些亂,巨大的無力感鋪天蓋地讓她胸口悶得難受。
江應巧不記得遠遠地跟了多久,前面的人才停下來。
亂葬崗的草木“吃人”而生,長得異常茂盛,難以形容的惡臭無孔不入鑽進鼻腔。
放下擔架後,其中一個人發現了那隻露出來的手心裡,好像藏著什麼物件,上手使勁扒了幾下也沒開啟後,啐了一聲,被同伴阻攔。
“算了,死人的東西還拿,晦不晦氣,趕緊回去換衣服,臭死了。”
他們連人帶著布拋進大坑中,聽見發出短暫而沉悶的聲響後,捂著面巾抓緊轉身離開。
江應巧從草叢後走出來,沿著傾斜的矮坡滑下去,裡頭堆得高高几層,一下就能踩到實處。
四周安靜極了,她在熹微晨光中磕磕絆絆摸索到那團白布旁邊,只能聽到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跳。
伸出手去揭開一角,眼中僅存的一絲希冀,在看到昏暗中那張熟悉的臉後,徹底灰敗。
她找到宋章了。
明明一刻不停趕來,在入京後第一時間找到趙侍郎,明明大理寺還在審查案件,為何見到的會是這樣的宋章……
刺眼的白布嘲諷她,你只是個旁觀者,帶著任務注視著,揭示出書裡的人物一步步走向自己應有的悲劇和結局。
江應巧腦袋像被狠狠打了一棍,無法思考,但她的四肢仍在行動。
她將布重新蓋回去,裹緊冰冷的身軀,接著在坑堆裡找到一具被綁了手腳的骸骨,取下他身上的麻繩打結繫好,一端綁在白布中間,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間繞過後肩往前拉。
但她根本拉不動成人的重量,她在腐臭的屍坑中一次又一次往上爬,又摔在骸骨中,汗流進她的眼睛,指甲插進土泥……
直到太陽昇起,江應巧大汗淋漓癱坐在一片白骨上,大口喘氣。
些許陽光照進了坑中,周圍亮了,她回到宋章身邊,揭開全部的布,此時才能清晰地看見他的模樣。
往日儒雅風趣的面容灰白的發青,合著眼,脖子上的紫紅色勒痕觸目驚心,胸口沒有一絲起伏,膝蓋處是浸透了血塊,衣服髒汙得不成樣。
江應巧用衣袖為他擦拭,唇上的血跡已然乾涸擦不去,眼淚終於忍不住溢了出來。
覆上那隻不再溫厚的大掌,那名獄卒死活拿不出的玉佩,此時就這樣輕柔地落在她手中。
看著帶血的玉佩,江應巧像是清醒過來,驀地想起,之前宋夫人大喊是宋歸慈害了自己的父親。
若她說的不是胡話,宋章的死關係到的肯定不只有他們三人。
畏罪自縊這事本就疑點重重,又是逆黨這樣的朝政大案,背後牽扯到的人勢必錯綜複雜,少不得有身居高位者的參與。
這些人容不下宋章活著,會放過他與此事有關的妻兒嗎?
江應巧驚疑的來不及沉浸在悲傷中,她深深看了宋章最後一眼,將白布妥帖蓋了回去,解下腰間將皮肉勒到發紅的麻繩,帶著玉佩爬出屍坑,往城門口跑去。
來時的馬車昨夜歇在城外驛站,她急切地交代驛站的人去給趙府大人帶話“遺體在亂葬崗”,留了足夠的酬金後,讓車伕即刻揚鞭駕車趕回宛州。
……
宋府
入夜,一隊巡守的官兵從府中高牆下走過。
聽著沉悶的腳步聲漸遠,宋歸慈坐在床上咳嗽兩聲,喝下用僅剩最後一副藥煎出的湯水。
在母親屋外坐了一下午,裡面始終沒有要他進去的意思,回來後就染上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