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此刻像是一隻炸毛的貓兒,渾身的神經陡然繃緊,滿心都是戒備與警惕。
這闔宮上下遍佈她的眼線,親信眾多,真要拼個魚死網破、針鋒相對,她心底掂量著,好歹也能有三分勝算。
進忠陪她走過兩世風雨,這一世,無論如何她都決意要保住他,哪怕代價是鬧得個玉石俱焚、天翻地覆,她也在所不惜。
太后將她這副模樣盡收眼底,不由得嗤笑出聲。
“哼,真是愚不可及。哀家原本還當你相較後宮那些庸脂俗粉有些不同,卻沒料到,事到臨頭,還是這般糊塗。你若非要強留那太監,哀家也無意阻攔,只是,日子長了,往後你要如何向永琰交代,自己可得思量清楚。”
言語間,似是嘲諷,又似感慨,末了還暗暗嘆一句。
倒是個痴情種子。
嬿婉聞言,臉色微冷,語氣卻依舊強硬。
“這些事宜臣妾自會妥善處置,不勞太后娘娘您費心掛懷。”
既然話已說開,窗戶紙徹底捅破,她也沒必要再佯裝恭順。
太后瞧她這般反應,反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呵,瞧瞧你,哀家不過是同你開句玩笑,竟把你嚇得這般狼狽,著實有趣。這後宮裡頭啊,竟還藏著你這份真情,只是可惜嘍,一輩子都只能隱匿在這不見天日的陰溝裡,難見天光咯。”
說罷,太后緩緩起身,徑直走出了殿門。
獨留下嬿婉一人,呆坐在原位,仿若木雕泥塑一般怔愣當場。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大口喘著粗氣,心有餘悸地抬手輕撫胸口,只覺後背早已驚出一身冷汗,那涼意絲絲縷縷,順著脊樑直往下竄。
原來,太后早就知曉了。
“令主兒,莫要為了奴才這般行事,著實犯不上啊。”
待太后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門外,進忠這才緩緩從一旁隱匿身形的屏風後頭現身。
他徐徐抬眸,望向嬿婉,那目光中滿是疼惜與繾綣,輕聲低語道。
“只要令主兒能順遂安好,哪怕他們將奴才生刮活剝了去,奴才亦是心甘情願,絕無怨言。”
他嗓音微微發啞,卻字字懇切,說著便一步步緩緩朝著嬿婉走近。
自令主兒重來這一遭後,行事向來周全穩妥,喜怒不形於色,他還是頭一回見她如此情緒激盪。
這般失態全因自己而起,剎那間,進忠心裡五味雜陳,既為她這份真情流露而暗自欣喜,又深恐自己成了她的累贅,憂慮重重。
眼下這局勢輪轉,往昔他能為她遮風擋雨,出謀劃策,如今倒成了拖後腿的,怎不讓他揪心?
“住嘴!莫要再胡言亂語那些喪氣話,早在十年前本宮便與你有言在先,此生絕不丟下你,那老東西,如今竟敢耍弄於我!”
嬿婉深吸一口氣,極力斂起那滿心煩雜如麻的思緒,勉力擠出一絲笑意。
可那笑容裡終究還是藏不住的嗔怒與不捨。
進忠微微垂首,低聲輕嘆:“奴才早就說過,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扶著您登上那中宮寶座,眼下已然只差這臨門一腳,奴才便是此刻死了,也能無憾了。多掙來的這十年光陰,奴才知足……”
他語調平緩,字句卻有千斤重,緩緩訴說間,眉宇間那化不開的憂愁如陰霾籠罩,絲絲縷縷皆是對嬿婉往後之路的掛牽。
他知嬿婉一路機關算盡才走到今日,箇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又怎忍心在這節骨眼上成為她的負累。
思及往昔,自如懿斷髮那驚心動魄的一夜算起,原來已然流逝了十一載春秋。
嬿婉凝視著進忠,瞧著他鬢邊新增的白髮、眼角新添的皺紋,眼眶忽地熱了熱,旋即兀地笑出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