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房裡出來,夜已深沉,地下是慘白,天上是濃黑。算算日子,今夜本該新月初上,奈何烏雲遮月,是天意感念人事了。
朝兮跟著棍奴出去,心裡盤算著在附近尋個地方守著,待喪事之後,再看看張啟山的動向。
如果沒什麼特別之事,就乾脆殺瞭解恨吧。
將要出門之際,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滄桑的聲音:“棍奴,那是誰?”
張啟山!
朝兮全部的感官都繃緊了,慢慢轉身,雙手合十行禮。
棍奴還算是鎮定,走過去說起朝兮的身份。
這幾年,尹新月有意無意地提起過“尹言”的存在,為的是合理化她對竹寺的關照,所以張啟山對尹新月的這個“侄子”略有耳聞。
今夜偶然得見,雖然驚訝,倒也不甚懷疑。
棍奴也將提前準備好的說辭一一道明。
因為“尹言”做了居士,是半個出家人,原應捨棄紅塵。然而念及“姑姑”這些年的照拂,明日就要出殯了,他如果不來看看,未免顯得不近人情了。
然則身在佛寺,他要受清規戒律約束,不便去正堂祭拜,與俗世再有牽連,故而只去了尹新月生前的住處致意,以寄哀思。
張啟山聽了這滴水不漏的說辭,更無猜忌,隨意頷首道:“既然身在紅塵之外,心意到了就好。”
“多謝將軍體恤。”
朝兮忽然開口——自然,不會是他原本的聲音,而是一個清朗溫潤的年輕嗓音,縱然有滔天滅世的殺意,也盡數收斂不顯。
“將軍?”
張啟山微微一愣,不由得多瞧了他兩眼,心中思忖:他現在還不是僧侶,自然不好稱呼自己為“施主”,但叫“姑父”更不合適,想必是權衡之下,才選擇叫了自己的軍職。
合情合理,卻……透著幾分怪異。
這個語氣,像是曾經有誰說過。
心裡思索遲疑,面上只是一瞬而過,張啟山問道:“明日就出殯了,你這是要走?”
看棍奴似乎想解釋,朝兮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溫聲細語:“生老病死本是六道輪迴,方外之人理應了悟凡俗,不染塵芥。往昔恩惠,尹言深知,自當日夜誦經禱告,超度亡者生魂。”
朝兮好歹在喇嘛廟和竹寺都呆過幾年,對佛家那點見解略有所知,糊弄張啟山是足夠了。
果然,張啟山聞得此語,便也不再追問,瞧了瞧夜色,因道:“黑燈瞎火的,不好叫車,我讓人送你回去。”
這回棍奴飛快接話:“佛爺不用擔心,我們會送尹先生回竹寺的。您身邊的人尹先生不熟悉,可能會不自在……”
“也好,好生送回去吧。”
連日守靈,張啟山也很是疲倦,揉了揉眼睛,轉身欲回正堂。
身後那清潤的嗓音再度響起,似山間流動的一脈清泉,緩緩淌過耳畔。
“竹寺尹言,拜別將軍。”
竹寺,尹言……這佛寺的名字好生奇怪,這人的名字也好生奇怪。
究竟是哪裡奇怪,張啟山也說不上來。
不過,他記得尹新月是杏眼,這幾日哭喪的侄輩們也大多是杏眼,這個尹言卻是丹鳳眼……
張啟山頓足回望,但“尹言”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
他的唇邊掠過一絲自嘲的笑,暗道自己多心,搖了搖頭離去。
離開張啟山家,棍奴一直將他送到僻靜之處,方才告辭。至於回去之後他要怎麼應付張啟山,朝兮便不關心了。
朝兮沒有離開,而是趁著夜色,去到一家小旅店——這是他白天時就踩過點的,張啟山一旦離開北京,無論是開車還是去火車站,都必定要經過這裡。
旅店老闆給他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