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黑壓壓的人面怪鳥銜著華和尚和葉成的屍首遠去,
孤寒的祭壇上下,橫七豎八地鋪滿了無數破碎的鳥屍,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狀似猴子的東西。
那玩意是從怪鳥口中爬出來的,每隻口中猴的脖子上都掛著一隻青銅的六角鈴鐺。
乍看起來,這鈴鐺和張瑞桐的那隻很像,不過沒那麼大。
朝兮一時間也無法判斷那些鈴鐺究竟是某種古老的文化象徵,還是說和張瑞桐的鈴鐺有類似的作用。
幸而那那些鈴鐺有些年頭了,銅鏽斑斑,有一些殘破得只剩下一半,行動間已經無法發出鈴聲。
在這樣的境況下,朝兮已沒有餘心去思索什麼忌諱,麒麟血、九爪鉤、鐵彈子,再加上王蛇的槍彈,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逼退了這些怪物。
這些人面鳥和口中猴不知是怎麼生出來的,但在雲頂天宮裡待久了,比尋常的粽子兇物,在意識到損失慘重仍不能殺死朝兮等人後,便識相地飛遠了。
危機暫時解除,滿地殘屍堆積,朝兮點燃了祭壇四角的長明燈,瞥了一眼王蛇的方向。
王蛇用手電筒打了個“安全”的燈語,然後靠在一根倒塌的石柱邊休息,沒有立刻過來。
……似乎也察覺到了祭壇上這兩人的不同尋常,知趣地留給他們單獨說話的空間。
朝兮確認他無礙後,回過身,俯視著汗如雨下、氣喘如牛的垂暮老人。
陳皮的年歲在那裡,體力有限,硬是撐過了這場戰局,但也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朝兮於是也走過去,霍地一下坐在了他邊上,微微抬手,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肩頭。
陳皮摸過水壺喝了口水,顫巍巍的手如同一段幹虯的枯樹枝,還灑了許多在衣襟上。
冷冽如冰的清水流淌過乾澀喉嚨,滋潤的同時也讓他恢復了些許神智。
朝兮聽著耳畔混濁的呼吸聲漸漸趨於平和,略張了張口,思量著該說點兒什麼,卻是……欲說還休。
突然,響起了一聲沉悶的笑。
陳皮語速輕緩,音色裡帶有昔年的輕誚。
他道:“好像咱們每次久別重逢,你都不認得我。”
從1933年的長沙碼頭,到2003年的長白雪山,盡是如此。
陳皮用蒼老的手掌捂住眼眸。
可是啊可是,如今的陳皮已無法像當年那般,含著委屈與思念,說一句“我是陳皮”。
君生我未生,我老君未老。
陳皮這大半輩子所求所執,也不過如是。
從初遇到如今,謝朝兮從未有分毫改變,而他從貧苦無依的少年到土埋脖子的糟老頭子,歲月如流,面目全非。
終不似,舊時模樣。
“你不知道,我們家的人記性都不好。”朝兮戲謔道,“怎麼,小陳皮,你該不會要記我的仇吧?”
陳皮也被逗得噗嗤一笑:“如果你真的把我全然忘了,我啊,就算到陰曹地府去,也一定會去閻王爺那裡告狀的。”
輕鬆的玩笑話彷彿活躍了弔詭的氛圍,讓人不禁去回想起那些過往。
然而朝兮不敢對著這樣的陳皮,去回憶他以前的模樣,因這無異於是一種無情的刺心之舉。
可即便不說,彼此心中卻已然洞明。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你的眼睛,怎麼回事?”
陳皮心頭一緊,握了握拳,狀似無謂地說:“七四年去廣西,在臥佛嶺倒了個鏡兒宮的鬥,陰溝裡翻船,被那裡苗人的首領給割了眼睛。”
1974年……朝兮還在喇嘛廟昏睡著。
“我瞧著你還看得見?”
“當年是瞎了一陣子,後來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