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四小偷
十四沁血(下)
“你還真暈血啊?”
江陌聽見邵桀一驚一乍的呼喊,先抬手在肩傷的邊緣試探性地一按,捻了捻已經沁出布料的黏膩,敲了下盤得發麻的小腿就一瘸一拐地站到洗手間的鏡子跟前側身瞧了瞧,略微猶豫在意地覺出身後那道呆滯得直勾勾的視線,屈起胳膊半擋住門板。
她扯下家居服鬆垮的領口歪著脖子,彆扭地斜著眼睛察看傷口剛拆了線的針眼,餘光正鑽過門板縫隙,覷見兩隻手端在身前戳在那兒不太敢動彈的邵桀,好笑得快把白眼兒翻上天花板:“暈血還盯著看……你要不坐著歇會兒?別萬一真撅過去了,我還得把你扛去醫院。”
“我……不暈血……真的,我就是……看見血有點兒……緊張。”
邵桀磕磕絆絆地吭嘰了兩聲,呆了幾秒恍然扭身,翻出江警官家裡頭過期清空又重新填滿的藥箱,捏著碘伏和紗布湊到洗手間門前,在一門之隔的地墊上非禮勿視地磨蹭了幾圈:“是不是傷口又崩開了?在家處理能行嗎江警官?要不要去醫院?”
“盼我點兒好行不行?沒什麼事兒,沒崩也沒裂,大半夜去醫院蹦躂到喻洛眼皮子底下,我得捱罵好幾天——勞駕,碘伏遞給我。”
江陌把手探出門外,捏著消毒棉棒柔韌性欠佳地颳了刮粘濘在面板上的血跡,“我這八成就是之前傷口崩開重新縫合的時候碰到了哪根兒小血管,再加上年節這幾天忙忘了——還以為縫的是不用拆線的那種,今天中午喻大醫生打電話問我才想起來……護士長當時跟我說癒合得一般,可能有滲血的情況出現,我本來沒當回事兒……剛換衣服的時候隨手就把紗布扯下來扔了,也沒想起來看,估計是下午在馬旭宏那兒扯了一下,也就看著……嘶——還挺嚇唬人。”
江陌沒輕沒重沒多少耐心地跟自己夠不著的肩胛骨置氣,歪扭得脖子差點兒擰抽了筋,她單手舉著碘伏棉棒,抿住嘴唇使勁兒,粗糙魯莽地像是要把長了新嫩肉芽又疼又癢的創口邊沿蹭掉一層薄皮。
“下次跟我說,換藥拆線這些事,我幫你記。”
始終徘徊在磨砂玻璃另一側乾巴巴惦記的邵桀輕而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伸手奪過江陌捏在手指間的那兩根滾滿血泥的棉籤,搶在她有所反應下意識動粗之前,把那張白淨但使勁兒使得猙獰的臉蛋扳了回去,“……你就不能輕點兒,對自己。”
“……?”
江陌難得在腦子宕機等待重啟的空當沒先肌肉記憶作祟地把一記肘擊揮舞出去。
她的手還保持著扯拽領口的姿勢在肩上虛掛著,眼睛瞪得溜圓地看向鏡子裡小心翼翼地蹙著眉間幫她擦拭著傷口的邵桀,甚至隱約能從溼潤了消毒藥水的傷口感受到他稍微屏住又灑在肩上的吐息。
江陌在眨眼的光景裡沒來由地冒出了丁點兒猶豫的情緒。
她最近對於邵桀細緻入微的照料有點兒近乎理所當然的隨意——哪怕在明確知曉這小崽子有心討好的目的前提,依舊有意無意地忽視了兩個人之間理該維持的合理距離。
這個勢頭走向實在不太對勁。
江陌其實老早以前就心知肚明,她那點兒近乎苛刻的“領地意識”或是牴觸心理大多緣於年幼時親眼見證了親生父母跟反目成仇幾無差距的慘痛結局。那些根植在她心底揮散不去的恐懼使得她至始至終都不太確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在接受並維繫一段血緣或工作以外的親近關係的同時,坦然地容忍面對它可能隨時隨地因為任何原因剎那間的分崩離析。
……然而紅塵縹緲,就怕萬一。
歸根結底,江警官再怎麼心緒老成也還沒耗到老僧入定無慾無求的等死年紀,邵桀這屢次三番盤兒亮條兒順的示好關心,實在體貼得讓人無從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