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聲音,或蒼老或年輕,或清朗或沙啞。
他們來自世界各地,擁有不同發色姓氏國籍,唯一相同的是——
目光堅定,永生銘記。
一首完整的《凝視星空》結束,眾人都紅了眼眶,沉浸在懷唸的哀傷之中。
他們曾經困惑於毛特豪森的紀念音樂會,為什麼要用中國琵琶作為主樂器。
現在,卻深深沉浸在這獨特絃音,切身體會到死難者的痛苦、掙扎,令他們瞬間明白了曲子飽含的樂思,並為之潸然淚下。
這必定是那把神奇的唐代琵琶的功績。
否則,如此年輕的演奏者,怎麼能彈奏出如此直達靈魂的音調。
又怎麼能像正在經歷過那場滅頂之災,將悲傷痛苦的哀悼,傳遞到每一個人的心底。
直至中場休息,他們都低聲感慨著這場獨特的紀念。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痛恨那場可怕的戰爭。」
「因為琵琶的旋律太獨特了,它就像專門為這首《凝視星空》誕生的!」
「難怪弗利斯肯出一千萬歐,這琵琶確實是世間珍品,我聽到樂手撥響的琴絃,靈魂都在隨之顫抖。」
對《凝視星空》的讚美,漸漸變為了對弗利斯的祝賀。
祝賀這位慧眼識珠的猶太商人,擁有了一把舉世無雙的好樂器。
然而,弗利斯面對他們的恭維,只覺得好笑。
「你們見到的根本不是我拍下的琵琶!」
他無情的抨擊這些傢伙,「你們為什麼不誇獎中國樂手的彈奏出神入化?你們為什麼不讚美厲勁秋的作曲動人心魄?」
「偏偏要吹捧一把琵琶的身價,顯得你們好像很懂樂器似的。」
弗利斯一貫囂張跋扈,眾人卻沒想到恭維還會被罵。
他們明明白白看到了琵琶上獨特的木蘭花,但他說什麼?
不是他拍下的琵琶?!
「怎麼可能?你在開什麼玩笑?」
他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根本不相信弗利斯的話。
「我可是記得清楚,剛才中國人彈奏的琵琶和報紙上刊登的唐代琵琶一模一樣!」
可弗利斯暢快笑出聲,「因為這琵琶有兩把。」
他視線溫柔,語氣期待,「今天,它們總算重逢了。」
整個中場休息,都在傳遞著兩把琵琶的訊息。
而藝術樂團和維也納之春的相關人士,成為了更多人詢問的物件。
「是的,木蘭琵琶有兩把。」
莎拉眼神繾綣的講述著來自遙遠中國的賢伉儷,「它們一把屬於毛特豪森的遇難者,一把屬於遇難者的遺孀。」
一對被殘忍的屠殺分隔了七十六年的夫妻,最終沒能在奧地利重新相聚。
可是他們摯愛一生的琵琶,從中國走到美國,又從美國意外來到奧地利,終於走上了音樂會的舞臺,為死難者奏響紀念樂曲,重新雙宿雙棲。
它們發出的聲音,是生者對死者的悼念,更是逝者對戰爭的控訴。
莎拉富有感染力的講述,讓這些從來不懂得中國、從來沒意識到遙遠東方同樣遭受過苦難折磨的歐洲人,深深感受到了木蘭琵琶承載的期望與悲痛。
於是,當鍾應帶著木蘭琵琶重新上臺,凝視他的眼神之中,多了幾分生者感慨。
有些人是遇難者的子孫,自小聽著集中營苦難故事長大。
有些人是自發的悼念殘酷戰爭,懷揣著守護和平的信念。
現在他們相聚在一起,透過一場音樂,去思考戰爭的意義,去懷念消失在歷史裡的故人。
也能夠聽到,在屠殺中犧牲的中國人,留下的樂器,奏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