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憫頗為無言,抬腳在院中順著圍成圈的石雕走了一圈。
先前沒走的時候倒也沒注意,這會兒站在近處才發現,在這些架勢唬人的猛獸之間,零零星星地立著一些拇指大小的石塊。
遠處乍一看,就像是剝落的碎石,其實是一些小巧的石碑。這一帶的雕工之所以出名,不僅僅是因為手藝卓越、精秀縝緻,還因其“無物不敢雕”的本事。小至蠅頭累黍的方寸之地,也能精工細刻。
這拇指大的石碑便刻得格外精細,碑額上有靈動猙獰的獸面,耳角鼻口無一不精工細制,眼珠子都沒忘記點上兩枚小點。在那獸面碑額之下的碑面上,用蠅頭小纂刻了三個字——石敢當。
石敢當是用以辟邪驅厄的靈石,常見於門宅兇位或街巷交叉處,用以驅趕邪祟。民間有些地方,也管其叫做石將軍。
只是不管如何,尋常人家,也只會在諸如死門兇位或是陰氣過重的屋宅門邊立上一塊,像張家這樣沿著石雕縫隙,暗暗填塞上一圈的,便著實少見了。
在這石頭張家的院子裡,林林總總約莫有二十來個不同大小的石敢當,將八個方向封住了七個,獨獨只留了一道口子,那就是通往大門的那處,意思不言而喻——
請你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
所以,其實這滿院用以震懾人的兇獸,都只是個驚一驚尋常人的幌子,真正起作用的,正是這些很難被注意到的石敢當。
“你喘氣聲有點吵……”薛閒在昏沉之中也不忘管點閒事,嘟嘟囔囔地抱怨。
“……”玄憫默然片刻,“若是我不曾弄錯,那喘氣聲約莫是你自己發出來的。”
這祖宗賊喊捉賊的本領是一流的,玄憫也不打算跟他一般見識,畢竟單聽那拉風箱是的呼吸聲,那祖宗已經有的受了。
薛閒垂著腦袋安靜了一會兒,終於稀裡糊塗地發現,那有著鬧人的沉重呼吸是自己發出的。而之所以單是呼吸聲也那樣無法忽略,是因為周遭的環境靜得不似常態。他們活像是被圈在了這間院子裡……
又好像是有人刻意不想讓旁人聽見這屋裡的其他動靜。
玄憫又用較涼的手指蹭了蹭薛閒的腦袋,他不再去管那些分散人注意力的石獸,目光來回在那圈石敢當上面來回掃了兩遍。
“果然……”他淡淡道。
“什麼果然……”薛閒身殘志堅,腦子都糊了依然不死心地耳聽八方。
“放心暈你的罷。”玄憫乾脆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耳朵,如果那確實是他的耳朵的話。
這祖宗越是不消停,他的身體便越燙得厲害。玄憫甚至覺得他下一秒就會自己燃燒起來。
別真脹炸了……
薛閒下意識伸爪撓了撓,沒能夠得著他的手,也再沒力氣做妖了。
玄憫所說的果然,指的是這些石敢當其實是有順序的——不同石敢當碑額上的獸面,有著略有差別的眼睛。有的怒目圓瞪了,有的半眯著,有的緊閉著。
由閉至睜的過程,便是他應該遵循的順序了。
玄憫伸手捏住了自己腰間的銅錢,先前手指上的傷口,在他觸到銅錢邊緣時,又倏然滲出血來。
僅僅是一些細小的血絲,便使得銅錢串發出“嗡”的一聲輕響。
他有很久都沒有用過這串銅錢了,每當他觸碰到銅錢時,心裡總會湧起一份莫名的厭惡感,不是針對銅錢,究竟是衝著誰的,他也不甚清楚。他只是覺得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想動用這串銅錢……
直到他在墳頭倒地下的墓室裡,用血醒了銅錢後,那種受制的感覺才被衝破。
一回生二回熟,銅錢的用法他似乎生來便會,那彷彿是印刻在身體裡的,而非記憶。
也不知他曾經用過多少回,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