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想,只先拿出了一本《三字經》,其餘的俱都收了起來。翻開書來,左右閒來無事,先把那會認的字兒看幾遍把。一面看一面那手指頭在上頭描,如此這般,那二十來個字兒沒有描完,倒是他先有些餓了——其實時候倒不算遲,夥計們還沒從也是回來呢!只不過應了那句老話,半大小子,餓死老子。他這年紀且能吃能睡呢。
能吃能睡,吃飽就睡。或許是點心吃飽了,鄭卓有些犯起瞌睡來,也不等白老大了,只留了門,便自去洗漱睡覺。卻不妨做了一個夢。
夢裡那些事,自他離了泉州他便再也沒想過的。
“那匣子裡的點心是少了數的,是不是你偷了?”
夢裡看見小小的他被大伯母揪著到了院子裡,父親躺在病床上阻攔也不能夠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他與父親倚靠伯父過活。所謂寄人籬下,委屈是自然的,他一直只做忍耐。那時節,伯父已做了好些年製坯師傅了,好容易攢夠錢買下一間坯室,家中逐漸興旺起來。平日裡,小孩子吃的零嘴也不再是幾樣雜拌糖,點心果脯也是常有的。
只那日伯母買了徐記的點心,他們家點心格外好味香甜,自然也是比別個貴了好些。伯母買來也不是與小孩子解饞的,說是要作禮,用匣子裝得體體面面,並封上了大紅紙兒。至伯母提了點心匣子要出門時才覺得紅紙封兒挑開過,當下起了疑心,揭開來看,果然是少了好些。
伯母立時便發怒了,問家中幾個小的,誰動了點心匣子。幾個堂兄弟並姊妹都說見鄭卓來過放點心的廚房。
那以前,伯父伯母對他們父子倆早已冷言冷語,不說給父親延醫買藥,就是飯食也常有剋扣。可到底顧念一點體面,面子上還能過去,兒時鄭卓只是越來越沉默,忍耐著,只願自己快些成人,搬出去,找份工養活父親。
可那一次,最後一塊遮羞布也去了。他是絕沒有偷東西的,他死也不承認——這反倒激住了大伯母。她或許原本也曉得不是他做的,只不過沒得出火,才找上他的吧。只沒想到平日裡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鄭卓這一回卻是死倔的,半分軟也不服。
大伯母這才動了手。
“抵死不認是伐?我曉得你們爺倆這一對討債鬼,你爹這是刮上他大哥了,看我家當家的良善,吃我家的用我家的,還不能有一點怠慢,不然鄰里之間什麼難聽話便都是了,欺負那病癆鬼似的!你這小鬼這是學你爹啊,打死了不認,傳出去難道不是我家冤枉你這一個小孩子麼!”
那一日,鄭卓在院子裡跪了一個晚上。自那以後,似是撕破臉了,大伯母大伯父也不在意那一兩句閒話了,他與父親日子越發難過起來。
好像是十歲那年吧,大伯母為了多一份進項,在家裡開了一個暗璫。沒得門路,也沒得託庇,只是日常開著三兩桌牌九骰子罷。
這樣的生意沒得黑天白日,晚間生意只怕還好些,只是苦了鄭卓。
那時候只十歲,但賭牌的到三更半夜,鄭卓也要伺候到通宵。那時候年紀小熬不住,往往坐在地下就睡著了。有一個賭客看不過去說:“三九天氣,這一睡不著涼麼?”
大伯母卻只笑呵呵道:“怕什麼,你們這樣的闊人兒家裡拿孩子當祖宗使喚,我們這等小門小戶可沒得錢養一個大少爺。”
賭牌到半夜,餓了要吃夜宵兒,這也是鄭卓的差事。那時候是三九寒冬,半夜開著的攤子非得跑兩條街才能找得到,鄭卓連一件厚棉襖也沒有,上身一個薄棉襖,下面穿一條單褲。回得來,臉也凍青了,鼻涕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