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天人永隔像是一地閃電劈醒了謝拾,令他猛然意識到被自己忽略的事實。在他長大的同時,長輩們卻在漸漸老去。
他需得愈發珍惜彼此相伴的時光。
“這麼早就回來了?”何秉畫完最後一筆,側過身來看向謝拾,打了個招呼。方才他已察覺後者到來,只是暫時不便相談,“不是說預計要到年末方歸嗎?”
當初謝拾出外遊學時同他大體談過出行規劃,他還憑藉豐富經驗提供了許多建議。而今謝拾回來的時間比原計劃提早半年不止,難免令何秉擔心是否出了什麼意外。
他這學生什麼都好,就是心性過於純良,不識人心險惡,該不會在外頭受了欺罷?只是看他寄回來的幾封書信並非如此啊!
聽出了對方口吻中滿滿的關切,謝拾黯然搖頭:“勞煩先生掛念,學生在外一切安好。月前家中祖父病重,今已仙去……”
他語氣艱澀,不願多言。
“竟是如此?”何秉沒有挖學生傷疤的意思,驚訝過後,他嘆了一聲,“節哀!”
生離死別之事,於他已是見慣了。對於尚且年輕的學生而言,卻不那麼容易放下。
何秉索性將人叫到跟前,細細問起此番出遊的經歷,又好生考教起謝拾的學問來。
謝拾神色一緊,不敢怠慢。
自然也就顧不得傷感惆悵了。
師生二人一問一答,速度越來越快。而何秉的面色也隨著問答的深入而古怪起來。
他考究的都是精深義理,直指聖賢書精髓,縱是積年的老舉人未必能流暢作答。謝拾的表現卻可稱不假思索、對答如流。
何秉面色不覺已浮出十分的喜色。
到後來,他忍不住笑出了聲,連連拊掌道:“好,好,好!於經義一道,老夫已是無甚可教。金鑾殿上得聖天子青眼,大魁天下之日,不遠矣!”
儘管何秉只有舉人功名,但他自認一身學問絕不輸戴府教這等老翰林,未能得中進士,只能說時也,命也,世事弄人也。以他的眼光來看,謝拾學問之深,狀元之位十拿九穩。
之所以不說是百分之百的把握,蓋因凡事皆有意外。譬如說,萬一天子看他這得意門生長得太俊,非要點為
探花郎呢?再譬如說,考生心態失利發揮失誤也有可能。
想到謝拾不久前才失了祖父,何秉心頭一沉,唯恐年輕人頭一遭經歷生死大事,沉溺於悲哀之中,勞心傷神……倘若出現這等意外,那就未免太過遺憾了。
不等他細思該如何在不觸動傷心事的前提下勸謝拾保重自身,一陣涼風突然吹過。
只著一襲青衫、又因作畫幾個時辰以至於手腳發麻發冷的何秉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謝拾立刻吩咐下人為他取來外袍,關切道:“先生作畫之餘,莫忘保重身體。”
這是他第一次注意這種“小事”。
迎著少年眼眸中明晃晃的擔憂,何秉湧到喉邊的話嚥了回去。任由學生為自己披上外袍,何秉只覺渾身上下都湧起一股暖流,心內一時熨帖極了。
他笑道:“罷罷罷,都依你。”
回憶起當初在府學第一堂課上相見時,比周遭諸生都矮上一截、面上猶帶嬰兒肥的小傢伙,再看如風中翠竹一般挺立於眼前的少年,他發自內心地感嘆道:“長大了。果真是長大了啊……”
只是成長伴隨著的卻是失去。
師生二人又交流了一番此次遊學的經歷,何秉憑藉自己足足多出幾十年的閱歷,點出了謝拾一路上的諸多不妥之處。譬如當初在田家村的所作所為就有幾分犯險。不過謝拾救人的出發點自然是值得表揚的。
二人又手談一局,飲了一盅茶。
臨了,謝拾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