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欠思量了,母后訓誡得是。既然如此,廊下家就繼續留著吧,損毀的屋舍讓人儘快修繕起來,總不能讓那些太監無處安置。”
皇帝的妥協,些微平息了太后的怒火。鬧了這半天,早就讓人不耐煩了,便壓了壓太陽穴道:“今兒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安置吧。”
皇帝道是,從鹹福宮退了出來。
宮牆夾道里沒有別的人,只有餘崖岸和總管太監章回挑燈候著,見皇帝出來,恭敬上前迎接。
皇帝仰起頭,看向新年的頭一輪滿月,淡聲對餘崖岸道:“寧王獨自活在世上,八成想念他父親了,送他們父子團聚吧。”
餘崖岸微頓了下,沒有問情由,應了聲“是”,便領命去承辦了。
高高的宮牆,把天切割出了窄窄的一溜。皇帝負著手,乘著滿地銀光緩行,自言自語道:“今晚聆訓,朕悟出了個道理,與人有損的事,定要一次做足,才能減少積怨。鈍刀子割肉不好消受,索性痛個夠,斷了退路,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但恩惠不同,須得一點一滴賞賜,讓人細細品砸滋味,方才忠心耿耿地指望。”
這是當權者的智慧,縱是人間帝王,也得一步步摸索門道。
章回說是,“所以萬歲爺才痛下決心,處置了寧王。”
皇帝撇唇笑了笑,原本他一直在猶豫,應該把慕容淮留下的兒子怎麼辦,當初也是太后力保,才讓他活到今天的。如果兩下里相安無事,也許還能讓那孩子暫且做個自在閒王,但偏偏太后一遍遍在他心口撒鹽,剛才竟還說到禪位……他九死一生走到今天,難道是鬧著玩的嗎?太后脾氣執拗,一味同情弱者。但她不明白,顧念得太過了,只會給她關心的人帶去禍端。
也罷,早些處置,早些安心。太后要他還政,怕是忘了當初百年太子的下場了。高宗兄終弟及,卻因侄兒練了個“敕”字,就將其繞室捶打,直至嚥氣。自己比起高宗來,已經仁慈了許多,至少容攸寧多活了五年。五年光景,足夠了。
漫步向前,皇帝的肩輿就停在崇禧門外。八個穿著壽字團花褂的太監垂手而立,只等他登輿,穩穩將肩輿抬了起來。
章回仰頭問:“主子爺,回養心殿嗎?”
華蓋的陰影,罩住了皇帝的眉眼,燈光所及之處,只露出腥紅的唇,“去永壽宮。”
章回道是,抬掌雙擊。肩輿滑出去,像一艘窄長的葉子船,划進了濃稠的夜色裡。
那廂永壽宮中,金娘娘倚在紫檀木嵌螺鈿的炕桌旁吃棗兒茶,捏了一個點心填進嘴裡,一面嘟囔不休:“我最怕就是上太后宮裡去,那地方陰沉沉的,人像陷進了凍肉湯裡似的。本以為過節,太后能舒心些,沒曾想廊下家又走了水,太后那臉子,一拉那麼老長,可嚇著我了,哪兒還能進東西!”
金娘娘最不扛餓,一旦餓得過了,人沒力氣,手腳還愛亂哆嗦。因此在鹹福宮時,她趁著太后不注意,偷著吃了塊糕點,但那麼一星半點,實在填不滿她的胃口。回來之後,她像旱了三年忽逢甘霖,痛痛快快吃了兩碟子乳餅奶皮。這下人總算活過來了,也不犯暈乎了,這才有了氣力,過問皇上今兒夜裡歇在何處。
結果就是那麼湊巧,前腳剛打聽,後腳來了御前的小太監,急急忙忙進門回稟:“娘娘快著,萬歲爺駕臨,預備迎駕吧。”
金娘娘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蹦了起來。趕緊插穩頭花,整整衣裳,跑到殿外等候。
肩輿已經停在院子裡,皇帝身量長,邁腿走下來,那身姿就透著英武,直到今天也還是讓她傾慕不已。
頭前兒她爹要往宮裡填人,在幾個姐妹當中挑選,選中的是她妹妹。她得知之後不幹了,一哭二鬧三上吊,才逼得家裡把名額給了她。
她爹本就最疼她,眼看留不住,唉聲嘆氣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