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塵不到手握玉鈴闔上眼,因為傀和傀主的聯絡,他跟著塵不到目睹了那座山坳周圍黑霧肆虐的景象——
兵荒馬亂,哀鴻遍野。
活物像被吸乾的枯枝,在被黑霧包裹的瞬間變得乾癟萎頓,倒落在地。
尖叫混雜著雞鳴狗吠響成一片,到處是四散奔逃的人,還有不知誰家的小孩無措地站在田道上,張著嘴哭嚎。而海嘯般席捲而下的黑霧就在他身後,近若咫尺。
老毛甚至忘了這只是他相隔千里看見的虛景。巨翅瞬間張開,似乎要替那些人擋下滔天災禍。
那一刻的景象逼真極了。
他彷彿能感覺到颶風掀開了他所有翅羽,黑霧遮天蔽日,迎面而來,墨色和鎏金巨翅即將鏘然相撞——
老毛眯起了眼睛,卻沒等到預想中的衝擊。
……
黑霧剎止在了鼻尖前,濃黑表面隱隱浮動的淡金印記幾乎掃碰到了他,卻沒有真的碰到他。
那些景象就倒映在他瞳孔裡,一瞬間拉長得猶如一百年——
他看見成災的黑霧突然極速退開,像巨浪倒吸,自何處來回何處去。
那黑霧來處是山坳,而陣局的陣眼是塵不到本身。
災禍不會無端消散,陣局也不會平白倒轉。是塵不到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那些奔湧四散的統統收束回去。
這是最快的辦法,也是當下的唯一。
因為除了塵不到,這裡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壓下那樣滔天的禍事了。
所以老毛最初是慶幸的,還鬆了一口氣。
塵不到修化過數以十萬百萬計的塵緣,剛剛這一場,不過是其中之一。難雖難,卻無傷根本。
但下一刻他就僵住了。
他想起那層隱隱浮動的淡金色印記是什麼了……
那是天譴啊……
山寺的鐘敲了第三下,這在漫長的世間不過是一個須臾。
須臾間,天翻地覆。
松雲山上烹著的那壺茶,他們喝不到了。
***
彼時,鍾思在百里之外牽馬入城關。
那是歲終之月,到處都在祭祀百神。城裡撤了宵禁,臘市剛擺便紅火熱鬧,燈籠長長一串,掛了滿城。祭神的面具懸在高杆上,跟塵不到下山所戴的有三分相似。
收到卜寧傳書的時候,他正停在某塊攤前挑揀著稀奇玩意,那罐石料特別的棋子就是要捎給卜寧的。
但他展開金紋紙箋的時候,棋子卻翻了滿攤。
他把牽馬繩拍在攤販胸口,匆匆丟下一句“送你了”,便轉步去了城牆背處,連城都來不及出就開了一道陣門,直通塵不到所在的地方。
他在那端落了地,便再說不出話。
他不足5歲上了松雲山,及冠之年下山,進過的籠送過的人遍數不清。直到那天看見師父他才知道,原來世間塵緣那麼多……
多到聚集在一起居然望不到邊,多到能把千傾山林變成魍魎煉獄,把仙客拉進穢土,從人人敬重到避如蛇蠍,好像只是一瞬間。
多到……他覺得自己十多年來好像什麼也沒學下來。否則怎麼會掏盡所有,也沒能讓師父身上的塵緣消減分毫。
通傳的信箋再飛不出山,符紙還沒成形就在黑霧裡皺縮成灰,落進早已枯焦的荒草裡。還有卜寧的陣石被碾成細末,夾在風裡。
他什麼也顧不上。
不知道誰來了誰走了,誰還沒能收到訊息,誰又加進了陣局。他只近乎機械地試著自己所知的所有方法,然後在泥沙塵土和粘稠的溼霧裡回了一下頭。
他對著誰說了句什麼,似乎還苦笑了一聲,乍看上去一如往常。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